卓暮说,“我不知道。”
朝际觉得有些颓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假设很没有意思。
人总是能在记忆里反复翻找那些错过的、不完美的节点,然后做一些虚无缥缈的假设,希冀这些假设能带来更好的结果。
但这些东西像泡沫一样,转瞬即逝。
卓暮顿了一下,继续说:“即使你说了那些话,我也还是会走的。”
朝际伸手攥住了卓暮的手腕,眼睛微微的瞪大了一些,这是他们两个久别重逢之后,朝际最大胆的一个动作。
卓暮没有甩开他。
他说:“不是你的错,别多想。”
人没有甩开他,他也不舍得松手,手指摸了摸卓暮的手腕,像是终于找到失而复得的东西,恨不得丢到心里边紧紧的裹起来。
“错了就是错了。”
朝际哑然,半晌才又说道:“你像以前那样骂醒我,骂得我不敢再犯。”
卓暮叹了口气,伸手想把他攥在手心的手腕抽出来,但奈何人拉得太紧,他只好半身不遂一样,撑起左边的胳膊,动作相当不利落的把要掉眼泪的人扒拉到怀里。
朝际觉得被人扒拉到怀里,相当没有尊严。
但是很快他就把这点尊严全部碾碎了丢掉。
带着点怨气啃了卓暮脖子一口,然后厚颜无耻的在他脖子周围蹭了两下。
卓暮抬手拍了拍朝际的脑袋。
朝际本来就已经快被这人弄哭了,这两下不轻不重的拍在脑袋上,他鼻子一酸到底没撑住。
卓暮感觉脖子那儿湿乎乎的一片,又拍了拍朝际的脑袋。
朝际瓮声瓮气的反抗,“拍个屁啊。”
卓暮又拍了两下,“别讲脏话。”
卓暮拒绝了朝际的反抗,并且镇压了朝际。
朝际很少哭。全仰仗了他极其爱面子这一点。
他妈带着他爸,对着他男女混合双打的时候,他一次都没哭过,这点他在秦楚面前卖弄了不知道多少次。唯独在卓暮面前,他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全部的自以为隐秘的东西,尽力掩盖的东西都在卓暮面前无法遁形,一点点伪装都觉得蹩脚的要命。
“前几天阿姨给我打电话了。”
“怎么了?”朝际一愣,把放在卓暮肩头的手臂紧了紧。
“一起去看了叔叔。”
“我爸是不是托梦给你,劝你好好把握我,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朝际笑了一声。
卓暮勾了勾嘴角,“嗯。”
高二的下学期,朝际凭着他的死脑筋,一条路走到黑。
全班都知道朝际的家里出了点事儿,任谁也不至于到朝际眼前给人添堵。他还是那个样子,吊儿郎当的该上课上课、该放学放学。
短时间之内,没能让人怀疑他这人有什么变化。
一切都照常运行,只是他上课就只盯着黑板上边的闹钟看。下了课回家关了门,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几乎不怎么说话,把身边的所有人都自作主张的拖进了黑名单。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没人敢管他。
不到五点钟,周五的晚上没有晚自习,朝际甩掉了书包径直倒在了床上,蒙上了被子。脑子里全是一群妖魔怪怪在跳舞,跳得他血管都快炸了,也不肯停下来。
他的门被推开,紧接着脑袋上的被子就被掀开了。
朝际从床上弹起来,静静的瞪着把他被子丢在地上的卓暮。
卓暮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就算吵架也没有。
朝际想把人赶走,卓暮却已经先发制人,张口数落起来朝际的不是,“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放回来的那本悟空传我根本就没拆过。”
初中的时候卓暮这人神经兮兮的每天捧着一本悟空传。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话还有标注的日期,字迹稚嫩。
他趁着做值日,从卓暮的书桌里拿走了那本旧书,想要粉饰自己于是把自己因为好奇买了的那本新的,放进了卓暮的书桌。
这事儿,他居然还记得,朝际气得牙痒痒。
“…卓暮,你这个阴险小人,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还来。”卓暮伸手讨要。
“没有,要命一条。”朝际脖子一梗,态度强硬。
卓暮眉头一皱,伸手就把人从床上拽了下来。
卓暮的力气很大,朝际被拽了个踉跄。
朝际全身的热血都往脑袋上冲,他的那点眼泪已经流的差不多了,眼睛干涩,这会儿有点喝酒上头的感觉,什么事儿都已经不过脑了。
他还没稳住身子就已经一拳送了出去,打在了卓暮的肚子上。
两个高中生,胳膊长、腿长的,能躲避得了拳脚已经很不错了,两个人在屋里乱斗,毫无章法,背上、胳膊上在屋里来回的撞,又青又紫的,但没人在意。
朝际头被打偏了,口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胸中怒火燎原。
痛觉大概都已经完全消失掉了。
“都说严父慈母…你看你从小到大的浑样…叔叔哪次不是在后头笑着给你收拾烂摊子…阿姨有几次鸡毛掸子是挥到了叔叔身上?”
“…”他一拳挥了半路,没了力气。
“现在没人替你挡着了…好歹…别这副死样子…能不能让叔叔安心点…”
拳头还是打在了朝际的胳膊上,他躲也没躲,嘴微微抿了一下。朝际蹲了下去,整个后脑勺都露了出来。
朝际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朝际额角抵在了卓暮的肩膀上,时间已经让卓暮从少年的淡薄完全摆脱了出来。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窗外边夕阳的红色已经慢慢褪去,朝际低声说说“对不起…谢谢。”
卓暮揉了把他乱糟糟的头顶笑道:“不客气。”
☆、第 20 章
朝际像是个失忆许久的人,突然以前的那些种种全部塞回了脑袋。
他直起身子,又重复着说了一遍:“你像以前那样骂醒我,骂得我不敢再犯。”
“我以前没有对你有一句保证。”他顿了一下,屋子里很暗,他们彼此很难看清彼此的表情,但他仍然很认真,眉头微蹙着,“以后的也不是保证。我不敢保证我永远都是对的,你要记得受不了、想离开的时候骂醒我。我这人受不了你不在我旁边,我肯定会改的。”
“我这人反应特慢,特别傻,你总要提醒我才好。”
“你之前是怎么都不会对着人道歉的,现在一直在认错,还要讨骂。”卓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走的是我,不是你。”
“你问我为什么离开。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学业也好、生活也好,有些路我都要自己走的。我拖累你一阵子,不可能拖累你一辈子。”
两个人磕磕绊绊的把当年的心里路程全部摊开来,谁也不比谁聪明,翻来覆去的看都是大写的幼稚。
不过所幸,因为他们还年轻,总有力气想把之前想要的东西再找回来。
“我想得太多,也许咬咬牙也许就走过来了,但我没有。”
“那现在你想的多吗?”朝际难得有点呆,顺着话就问了下去。
“嗯。”
朝际听这话差点想掐卓暮的脖子,心里酸得一塌糊涂,卓暮又补了一句,“想以后怎么一起生活,在z市挑一套房子再找份工作。”
卓暮说完发现朝际不吭声了。
他疑惑的往他身边凑了凑,朝际这会儿正说不出话来,手臂张开圈住了人,把脸凑了过去。
朝际扑上来,说是饿虎扑食都算是好听。
卓暮松了力气,让人趴在了自己的身上。身上趴着的人,在他脸上贴了好一会儿还没找准位置,眼泪倒是擦了他一脸。好一会儿才朝准了位置,压了过来。
卓暮的唇有点发干,鼻腔里全部都是肥皂的清香味,朝际紧紧的贴在上面,两人鼻息相闻。朝际又想哭了,他在心里边狠狠的骂了自己两句,全部憋回去了。
卓暮闷笑了一声,然后扣住了左手抚上了他的后脑,轻而易举的撬开了他的唇齿,朝际根本没法招架,然而又往前贴了帖。
单是想想这人是谁,朝际就几乎承受不住。
朝际十分大爷的撑起身子,摸了摸卓暮的嘴唇,说道:“你在昶州等我。我明年毕业,明天我们就去买房。”
第二天一大早,五点钟朝际就起床了。
他下楼转了一圈,和一群遛狗遛鸟的大爷大妈科插打诨了半个小时,然后去了最近的早市,买了油条和豆浆。
等他到了门口才惊觉,他没有卓暮家的钥匙,两秒钟之后门开了。他进了门,脱掉鞋子,卓暮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你怎么醒这么早?”朝际问道。
这时候不过六点。
对于朝际来说这已经算是相当早了,他赖床多年,自从高中毕业之后,这种赖床的时间越变越长。七点之前起床基本来说属于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问的人自觉有些尴尬。
“你出门的时候我就醒了,本来想陪你一起,但看你和大爷大妈聊得不错。”卓暮指了指阳台。
朝际笑了两声,强行转移了话题,“快去吃吧,还热着,待会儿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