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雄左右为难,甚至想亲自打电话,告诉她详情。刚想拿电话,又疑心她会跟周涵和盘托出。那么,到时更难收场。撒出去的渔网,不能还没看见鱼就收起来啊!
直到晚宴结束,他依然在纠结。
沈道成劝他:“不是不替你想,只是,等周涵一死,人们发现只有老婆孩子安然无恙,你再把他们接到府上。到时,不是杀人都会被说成杀人。还是顺其自然吧。”
晚上十一点,程雄还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一直看着外面,看有没有动静。
十一点半,一个熟睡中的孩子被沈道成抱进来。程雄对迷迷糊糊起来的保姆说,这是我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今晚先照看着。
沈道成走进书房,简单描述经过:“提前放的迷烟,所以没任何动静。怕孩子呛到烟尘,是抱出来交给我之后才放的火,伪装成电线短路,他是那方面的专家。”
程雄想,果然干这种事还得这种人。
“我出来之后,开车绕了好大一圈,回来时,房子已经烧得很旺了,很多人出来围观。等过一阵子,再给你弄份领养声明,这事就大功告成了。”
程雄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孩子长这么大,附近的人应该认识,如果抱出去,可能会说闲话。”
“这你不用担心,已经在准备出国的资料,很快就能动身。孩子长得快,过几年回来,样貌一变,没人会怀疑。”
不愧是律师,考虑得面面俱到,但程雄有些不舍:“这么小,就送去那么远的地方?”
“放心吧,在美国有朋友照顾,人都很可靠。再说,也就分开几年。”
这时,听见尖锐的警笛声响起。程雄才问:“她呢?”
沈道成为难地说:“那个,情况紧急,虽然事先跟他说过,但放迷烟后才想起来。只能,先抱了孩子出来。这会儿,应该凶多吉少。”
程雄半天没说话,只好问关键的:“如果没烧透,警方要尸检呢?确定不会有问题?”
沈道成也不确定,只说:“先在房间里烧了一阵,这会消防车才过去,应该不会有差错。周涵没什么亲眷,说是火灾,不会有家属来闹。”
那场大火,程雄没亲眼见到,他站在书房窗口,却仿佛感受到了那股热浪。
孩子醒后,开始不停地哭泣。程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母亲的哀悼。
第二天,他翻开报纸,看到那张医护人员抬走尸体的图片,报道说夫妇二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孩子尸骨无存。
他看着图片,轻声说:“可惜了。”
☆、回家
云修回来时,看见柏原和程雄脸上同时浮现喜悦之情。小姨子意外温柔地问他:可吃饭了?
他摇头,说不饿。转身准备上楼。
程雄有些不快:“爸爸坐在这里等,你连句话都没有。我们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公司!非要弄成这样干什么!想要听对不起,还是想要我跪下!”
柏原看云修脸色骤变,急忙暗示小姨救场。
小姨笑着说:“孩子这不回来了嘛!有什么话等他休息好了再说。”
柏原推弟弟上楼。
云修进入房间后,看都没看,就把柏原关在门外。
云修换下身上的衣服,直接扔进垃圾桶。这套衣服,是耻辱,也是他与这个家断绝关系的开端。他拧开热水,想着赵医生告诉他的话。
本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到这里。如果以前对这个家有些不满的话,那么现在,它更多了一层深刻的黑暗特质,像是用亡人的血液堆积出来的黑暗,结着厚痂,散发出腥臭的气息。
他不愿意再回来,哪怕露宿街头,食不果腹,也不愿与仇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但赵医生不同意。他以程婴般的姿态告诉他:“她千方百计保住你性命,就是让你抛开一切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吗?”
云修不明白。
“父母被害死,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仇恨,没有悲愤,没想过替他们报仇吗?”
云修瞬间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报仇?这不是武侠片里才有的词么?他,一个现代人,刚从学校毕业,想不出报仇这个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得报仇,得让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我告诉你一切,是要你记住,程雄是你们家的头号仇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你至今可能还生活在一个父母健全的家庭里,享受着一个孩子该有的幸福。作为周家唯一的孩子,你有责任也有义务,为父母报仇雪恨!”
云修看着这个男人,一把年纪了还激情澎湃,还跟他说这种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即使能报仇,又要怎么做呢?在华山顶上,一剑封喉。留下血糊糊的尸体后,转身浪迹江湖,然后在屏幕上留下一个硕大的“剧终”?
赵医生郑重其事地鼓励他:“为了他们能沉冤得雪,你必须回去。只有回去,只有继续在程式上班,才能掌握程雄的弱点。搜集到的情报越多,对我们越有利。我下一步要做什么,会跟你联系。千万不要感情用事就行。”
白瓷墙壁上,水汽凝结成一颗颗珠泪。云修任温热的水流在身上流淌、滑落,他闭着眼,像要冲干净自己的思绪。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在被人摆布。本来以为听完那个伤心的故事,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过简单的生活。现实却又把他弹回来,像进入一个传销组织,不得脱身。
如果他告诉赵医生,自己虽然恨,但一点也不想报仇,只想找一个地方安顿自己。估计那老头子能连哭带骂地把他揪到墓前,对着妈妈痛陈一番。
他又想起柏原说,我们以后也去森林里盖个木屋吧?
他甩着头,想把头脑中和门外的柏原甩走。
既然是仇人,他们就不是兄弟。柏原如果知道这一切,恐怕也会为自己傻站在门口感到好笑。
等他再次打开门,发现柏原还在门口。
云修握住把手:“如果你不走,我就考虑不开这个门了。”
柏原挡住他即将关上的门:“走,行了吧?”
云修看他走进房间,才把垃圾桶放到门口,叫帮佣阿姨来拿走。
阿姨看着桶里的衣服,带着惋惜的表情:“真要扔掉,不是去干洗?”
柏原从门口探出脑袋来。
云修看着他,像是说给他听的:“扔掉!”
阿姨犹豫着:“能不能我拿回去给儿子穿?”
“这套衣服不吉利。晚上我找其他不穿的衣服,你再拿回去。但这个,一定要扔掉!”
阿姨高兴地答应着下去了。
柏原扒着门框:“犯不着跟衣服置气啊?”
云修没回答,砰地关上门。
早上,柏原出来,看见云修穿着睡衣,站在月季花前。
到了十一月,这些在夏季里烈火烹油般开放的红的黄的花,已然没有昔日的精神。粗壮的茎条上布满尖刺,在露水的滋润下似乎还闪着寒光,告诫人们离它远一点。
柏原叫他,他并不回头。
“不换衣服吗?我等你,一起去公司。”
云修转过来,嘴角一歪,略带讽刺地回答:“你不知道我在停业整顿么?”
柏原心里暗骂自己。
发布会第二天,他就听到了处罚决定。吴主任被开除,责令尽快补全福利院的善款。云修被暂停工作,等以后看情况再择情录用。
他钻进车子前,问:“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下班带给你。”
云修仍看着单调的花枝,回答:“不用,我自己有腿。”
柏原想尽可能以轻松的氛围来达成和解,但他看着后视镜里的弟弟,满心忧虑:按云修的个性,可能会是一场持久战。
中午,佳琪过来了。她看柏原没什么兴致,就在附近一家小酒店吃饭。
佳琪有点生气:“我不找你,你就从来不想着来找我。”
“最近太忙,好多事情,顾不上。”
佳琪拿着筷子交叉着玩,一边说:“我看你们部门的人都很闲的样子,没几个人在办公室。”
柏原转着手中的杯子,不置可否。
佳琪唉了一声:“我们经理要我做完报告再下班,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就为跟你吃顿饭,别这个表情好不好?”
柏原也提高声音:“那我要怎么做?明明不高兴,还要拗个笑脸给你看?”
佳琪一撇嘴:“算了,当我没说。”
“都说出来了,还怎么当没说?”
佳琪气鼓鼓地:“以后,除非你请我吃饭,否则,绝对不来找你!”
“这顿我可以请你。”
佳琪放下筷子,脸朝向一边。
“好了,吃饭。吃完我还要上班。”
“我生气了,你就没有手段哄哄我?”
柏原苦笑,他今天没这个心情。但想到她哭哭啼啼地,在外面也不好看,就说:“好了,美女,赶紧吃饭。”
“这就完了?”
“还要怎么说?”
佳琪扒过饭碗,开始使劲吃。
柏原傻眼,叫她别噎着了。
佳琪鼓着腮帮子:“就吃,就吃!吃死算了!”
柏原笑了。
“听到我死,你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