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听著,陈如霜就哭了出来,泪水很是肆意,她那苍白的面孔被沾得湿润了起来,我苦笑著,慢慢的点了一支烟,任它燃著……然而很快就灭掉了,我只好再动手……依然是满地的灰烬,对於挽秋的思念,则是更进了一步。
我不会忘记的。
我想。
死了也不会忘记的。
那个晚上挽秋穿月白色的衣衫,就那样看著我,微微一笑,那一笑间,风华绝代,且醉天下,我记得的,那一双眼,如琉璃似琥珀般,掩映著刺骨的讥诮。
我记得的。
他叫挽秋。
梁挽秋。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份,上海市大道政府似乎已经下了命令,电影一些,不得违反规定。很多影星去了香港,或是内地。
我守著破碎的上海滩,守著风雨飘摇的凌家,可是大哥,依然没有回来。
虽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可是依然总是想起他,想起那双美丽的带著讥诮的眼,想起他孩子气的笑,想起他流在我肩上的泪。
我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我开始尝试著不习惯的菜,尝试著适应这里的湿寒。
挽秋,我等你。
我就站在原地,一直等你回来。
就算上海滩变成废墟,我也要站在废墟里等你……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会回来。
****
1938年的春天,依旧春寒,依旧料峭。
“我会想办法。”梁天奇强忍著怒气,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後一句话,狠狠地挂上了电话。而挽秋很彻底的醒了过来。梁天奇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怎麽不睡了?”
挽秋凉凉地斜了他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盖在身上的大衣滑落在地上,挽秋弯腰捡起来,很随意地搭在一旁。
“我会尽快安排……你别著急。”梁天奇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挽秋。很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挽秋看了他一眼,没什麽太多的表情,“走不了……就不走了吧。”他淡淡的说著,仿佛这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一般,“这两天姐姐不是还要来。”
“什麽?!”梁天奇叫道,“我怎麽把这件事给忘了!”
挽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他想他应该是恨梁天奇的,所以可以这样的冷眼看他为自己的事情焦躁──不过那也是梁天奇一手造成的,与自己无关,不是吗?
挽秋闲闲地站起来,梁天奇已经出去了。他倒了一杯茶,浅浅地呷著,慢慢地踱到窗边。休息室的窗是落地的,浅蓝色的宝石一样晶莹的纱帐挂了好几层,午後的风也是一样的凉,所以并没有开窗,他把脸贴今窗子,看见大门口停著卫童的车子,而卫童正往屋里走来,迎面走过去的是梁天奇。
挽秋哼了一声,打开了无线电,然而过不了几分锺又关上。
他想他是恨的,恨卫童。
他突然的就把水杯砸在了地上,发出清脆而不巨大的响声。并没有惊动人。挽秋冷冷地冲著碎片微笑,然後慢慢的蹲下身,笑容冰冷,眼含讥诮。
“卫童……”他慢慢的念著这两个字,然後执起碎片,突然地在胳膊上划了一道,仿佛那不是他的胳膊,而是卫童的一般。
痕迹渐渐的深刻,血色渐渐的鲜豔,直到再没有力气去划下一刀时,他才软软地坐在了地上。然而动作是大了的,碰到茶几,惊动了女佣。
迷糊间晚秋听到女人的尖叫声,他喃喃地说了句“真烦”,然而就再记不清什麽了。
梁天奇和卫童争吵不休。
卫童扬言说如果梁天奇不继续履行他的承诺,他就要毁了梁家。他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便听到女佣的尖叫。
梁天奇急忙的冲出去,卫童也跟在後面。几分锺以後医生就到了,做了一些处理之後对梁天奇道,“没有什麽大事……不过失血很多,需要休息。”
梁天奇沈默地望著卫童,卫童呆愣了半晌,苦笑道,“他……”
梁天奇没有再和他继续谈下去的欲望,只是道,“没什麽可说的了……卫少爷,若是你心里真的喜欢挽秋,就放过他吧。”
卫童没有做声,半晌,咬牙道,“我不会放弃的。”说完,他拂袖而去。将木制的楼梯踏得响亮异常。
梁天奇叹了口气,看著挽秋,心里依旧是五味杂陈。
他记得挽秋小的时候,软软的一团,笑起来的时候脸皱成一团,眼睛都不见了。後来他似乎就一直很瘦,也渐渐的不爱笑了。
多少年的事了呢?
太久了……还是已经被忽略了?
******
幸而伤得不是太重,只不过是血流得太多,看起来恐怖些罢了。
粱天奇送走了医生,拒绝了卫童想看了一看挽秋的要求。卫童显然是有怒气的,粱天奇却冷冷的回应道:若是你想让挽秋死得早些,尽管去看。
而这时卫童便失了言语,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对於卫童,梁天奇向来是没有什麽同情心的。他冷眼地看著卫童痛苦,看著卫童悲伤,看著卫童拖著落寞的背影离去。
1938年3月28日,中华民国维新政府在南京成立。上海市大道政府改隶维新政府,4月28日改为督办上海市政公署,由苏锡文任督办。4月28日开始,设秘书处、肃检处、教育科、财政局、警察局、社会局、交通局、地政局、塘工委员会、特区办事处。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上海滩又是一番风云,可我却始终没有挽秋的消息。隐约知道他还在与陈如霜来往,隐约的知道因为卫童的阻挠他一直都没能回浙江……
可我终究没有再看见过他,但思念却与日俱增。
若是一日三秋,那麽我,便是耗尽了百秋千秋。
想过去找,却被梁天奇挡了下来,隐约知道他仿佛是在保护著挽秋的,可心中总是有那麽些的惆怅。
眼见的,1938都已经过去好多天了。
接到挽秋的电话时,我简直就是欣喜若狂。
“怎麽?不记得我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但却听得有一丝笑音。
我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现在一定很好,於是心下宽慰了许多,笑道,“这话……恐怕该我说吧。这麽久都不和我联系。”我这话说得有些像是在埋怨,暧昧的味道飘散开来。
他笑了两声,调侃我道,“怎麽凌少爷倒像是个怨妇一般……真是笑死人了!”他说著,又顿住,“我想去外滩,你陪我去吧。”
我笑著调侃道,“我就这麽点儿利用价值啊?”
他亦是笑,同样打趣地说,“这是废物利用。”又聊了几句,我便匆匆挂了电话,见他的心情是急迫的,那种急迫胜过一切。
他说他现在住在梁家,他还说虽然卫童不让他走,但是却再也没有纠缠过他,他还说,其实陈如霜是想自尽的。
我对陈如霜想要自尽表示奇怪,而後来他终於告诉我说,因为他和陈如霜发生了某些关系。他说那个时候还没遇到卫童,以为是肯定会结婚的……
他的解释我没有听下去,我只知道我出了一身的汗,那个时候我知道我是恨著陈如霜的,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她可以拥有挽秋的一切并且那麽的光明正大。
心痛不已──这或者就是形容我心情的最好说辞。
我不知道我是怀著什麽样的心情来到梁家的。到了梁家,我便让司机先回去,然後在门外掀铃。
我刚刚掀铃,他便开了门走了出来。我不由得怔了一怔,挽秋道,“估摸著你快到了,便在客厅里等,後来听到声音,就出来了。”
我看著他,似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只怔怔地望著。
他又瘦了几分,笑得也少了。形容上还是淡淡的,可言语里总透著些任性。记得以前就有人说,男人就是孩子,是要人来哄的。
叫了黄包车,说了地点。我就在那样一个暮春的午後里,带著未知的希望和绝望,只因为那个人说想,所以抛下了所有的工作,陪他去外滩。
“你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会不会很美好。”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把惊醒沈睡的风一般,他的侧影显得格外的柔软。
我叹了口气,轻笑道,“我还不想死无全尸。”我微微顿住,又解释道,“黄浦江里可是有鱼的,鱼可是会吃了你的。”
他凉凉地看我一眼,凉凉地道,“一点儿都不幽默。”
“是麽?”我按住心里的酸涩,笑道,“我还以为……我一直都很幽默呢。啊……其实外滩的风景不错。”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一眼,满脸的鄙夷。
许久,他突然道,“听说,第一楼要加高了?是真的麽?”
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麽,於是道,“你是说亚细亚大楼麽?不过它已经够高了,再加高了……只不过更加高不可攀罢了。”
他笑了一笑,“我怎麽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我一怔,然後又笑,“我能有什麽呢……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你最近过得怎麽样罢了。可是你却总是那麽薄情,一躲起来就让人挖地三尺也找不到。”
他怔了一怔,仿佛有些吃惊似的,带著些嘲讽地道,“他还真是有心……”这句话说得不咸不淡,也不似真诚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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