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在他旁边坐下来,柔声道:“你好点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老猫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帮?”
蓝田:“有很多事情,是堵也堵不住,防也防不了。你要藏起你的记忆,想要压住它,那就等于抹去了过去的自己。这样下去,你找不到身份的坐标,也看不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心理迟早出问题。”
老猫:“所以?”
蓝田用低沉悦耳的嗓音道:“所以,你可以接受我的催眠。我会帮你把记忆找回来的。”
老猫不答。他拿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燃。
蓝田皱眉:“这里不能抽烟。”
老猫突然把打火机凑到蓝田脸上,咔嚓一声,廉价塑料火机飙出了火焰。
蓝田赶紧转开头,道:“拿走!”
老猫坏笑,打火机在蓝田脸上巡回一圈。他道:“蓝田,你怕火,对不?抽烟只抽娘娘腔的电子烟,家里的厨房只有电磁炉,而且就算里面连一粒火星都没有,你也尽量不进去。”老猫收回打火机,扬起下巴道:“喂,你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烧死过无数少女,挫骨扬灰,都扔到大海里了?”
蓝田的心还在怦怦乱跳,冷冷看着老猫道:“我怕火又怎样?这世界上每七万个人,就有一个有火焰恐惧症,这很平常。”
老猫:“说得对。我不喜欢刀子在我头上比划来比划去,也很正常。你要找回我的记忆,想要证明我是凶手,可是哥哥,我没杀过人啊。”
蓝田不说话了。
老猫觉得报了仇,心情痛快了点,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也逐渐平息。他举起打火机,啪嗒啪嗒地玩起来。
蓝田挪远了一点,冷声道:“老猫,我是真心想帮你。罪犯都怕被逮进监狱里,而你现在把自己的一部分关进脑子,那跟在牢笼里也没多大区别。总有一天,你会支撑不住。”
老猫:“哦,会死吗?”
蓝田忍无可忍,把打火机抢了过来,扔进垃圾桶里。“会的,你再玩下去的话。”
他知道再逼老猫也没用,就打算不理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和碟机。
电视里传来一阵金属似的尖锐的音乐。老猫一听这瘆人的声音,就知道蓝田又在泡恐怖片。
这部片子叫《阴风阵阵》,讲一个芭蕾舞学院的新生,发现学校是女巫的巢穴,然后就是各种追杀虐杀。这部片子,老猫在这里看过两遍了,他一听这配乐就难受。
老猫:“哥哥,我悃得要命,你要是在客厅看片,要不你今晚睡这儿,我去你房间睡?”
蓝田:“不行。”
老猫:“那你看完片回房间,我们一起睡?”
蓝田:“不行。”
老猫怒道:“那你能不看这片子吗?”
蓝田:“好。”换了一部《鬼影》。
老猫暴走:“蓝田,你天天说我不正常,我看你才不正常吧。”
蓝田优雅地喝了一口牛奶,慢悠悠道:“你对不正常的定义,在学术上是有偏颇的。喜欢看恐怖片,对社会的运转完全无害,不能算不正常,最多算是癖好。”
老猫:“我靠,但你对我是有害的。”
蓝田:“容忍别人的癖好,也是生存的必要技能——你没事就抱着杂志上的裸男舔,我也没说你不是?”
老猫:“我这不叫癖好,只是性取向不一样罢了。我又没有舔你。”
蓝田笑了笑,不管他,继续看电视。老猫实在无法忍受那一阵阵惨叫声,站起来道:“我去抱马桶睡。”
第二天早上,老猫是在床上醒来的。他掀开身上柔软的薄被子,转头一看,蓝田正躺在身旁上网。
蓝田:“睡够了?饿了吗,饿了我叫外卖。”
老猫心里一阵暖,突然就感到了一种回家的安适。他舒服地躺了下来,轻声道:“不饿,我再躺会儿。昨晚你扛我进来的?”
蓝田头也不抬:“我不扛走你,直接尿你脸上?你怎么能睡那么沉,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差点叫救护车。”
老猫心想,最近在福利院真是太累了,自从被放了一床的海蟑螂后,他晚上都不敢睡到太死。昨晚绷着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结果睡得三魂七魄都飞升了,蓝田什么时候把他扛上床,他竟然完全没发现。
老猫看蓝田光着膀子,下半身在被子里,也不知道穿没穿。他打蛇随棍上:“哥哥,你看那么多恐怖片,晚上去尿尿的时候就不害怕吗?要不以后我睡这里,陪陪你?”
蓝田:“不行。”
老猫:“为什么?因为我是gay吗,我绝对不侵犯你。”
蓝田:“我不习惯跟人睡。要不是客厅太远,你又他妈太重,我不会把你放进来。下不为例。”
老猫没趣之极。他再度坐了起来,顺手拿起床头柜的水杯。喝了一口,才发现水杯是他常用的,水也是温的,大概是不久前蓝田刚端进来。
他凑到蓝田身边,发现他正在查看一个叫“矢车菊马术俱乐部”的网页。上面都是俱乐部的照片,绿油油的草场,欧式奢华的休息厅。
老猫随口道:“这地儿发现死人了?”
蓝田:“没有。我下午放假,想去玩会儿。”
老猫:“骑马有什么好玩,我们一起回菩提湾,出海捕鱼吧。”
蓝田划着屏幕:“骑马不好玩,不过俱乐部里都是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多认识几个,工作会方便很多。”
老猫无聊道:“很多有钱人吗?带我去带我去,说不定有人看上我,把我收了,那我就不用上班,你也解脱啦。”
蓝田:“说得是。等你帮我破了人鱼这个案,我就把你卖到那儿。”
蓝田本来确实想把老猫带过去。“矢车菊俱乐部”靠近马陶山,山上很多富豪都在那里活动,因为修道院命案的调查步步艰难,正式渠道走不通,他就想混到里面去探探消息。
但要是直接带老猫过去,万一真有人认识他,蓝田该怎样做呢?目前一切都在迷雾中,还是把老猫藏起来比较保险。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去。
两人吃完饭,蓝田把老猫送到地铁,自己去了俱乐部。
他从上司水富运那里拿到了会员卡,很顺利就进到了照片里的休息厅。服务员给他端上咖啡,又细心地问他需不需要预定教练。蓝田没骑过马,于是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最好是女教练。”
没多久女教练就过来了,领他在围栏里遛了几圈。女教练是个温柔的中年女人,赞道:“不错,协调性挺好,你蛮有天赋的。”蓝田很快掌握了基本技术,他风度翩翩,又会说话,三两个回合,就把教练哄得服服帖帖,答应带他去老手玩儿的区域。
巨大的围栏里,已经有四五个骑手在训练。其中一个骑手尤其出色,对马的控制得心应手,姿势也极其优雅。
蓝田那几下子,只敢在边上遛。但玩了几圈后,他座下的马大概看到其他马匹飞扬拔嚣的样子,觉得自己只能小步蹓跶,挺憋屈的,开始不听话,一直往里面跑去。蓝田约束了几次,马被激起了性子,一下子窜到了道中央,蓝田一惊,没稳住身体,直接摔了下来。
他就势滚了一下,避开了前面踏过来的马蹄,狼狈地站到了围栏边。却见不受控的马已经被另一个骑手降住了。
教练下马跑了过来,连声问:“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蓝田抱歉道:“我没事。真对不住了。”骑手把他的马牵了回来,看身形,正是技术很出色那位。
蓝田赶紧道谢,把马接了过来。骑手眉毛一扬,道:“你是新手吧?没见到门口告示牌吗,新手不能在专业训练场玩儿。”
教练弯腰道歉:“苗小姐,是我的疏忽。我马上带蓝先生走。您没受伤吧?”
苗小姐耸耸肩,转身走了。
——苗小姐。马陶山三个大家族,苗家、贝家、龚家。她是马陶山的?
蓝田在休息厅坐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见到苗小姐走了出来。
她约莫三十多岁,肩窄腿长,却一点都不显瘦弱,浓密的长卷发像云朵似的,随着轻快的脚步轻轻地拍打在她线条流暢的后背上——单是这健康匀称的身体,就能让人多看两眼。
蓝田走了过去,笑道:“苗小姐,刚才多谢了。要不是你拉住马,我还在它屁股后面追着呢,现在大概能到墨西哥了吧。”
苗小姐摆摆手,笑道:“你谢好几遍了,啰不啰嗦?”
蓝田把她硕大的运动装备包接了过来,微笑道:“你要有时间,一起坐一会儿?我保证不再谢你。”
苗以舒一笑,两人就近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和小蛋糕。
“我叫蓝田,今天第一次来这里,没想到一来就闯祸了。”
“苗以舒,你叫我Momo也行。”
”摸摸,蛮好听的……但我还真叫不出口。”
苗以舒皱皱鼻子:“你这人好没正经。喂,你是专门坐这儿等我的吧。”
蓝田老实道:“当然。想谢谢你,还有……看你不戴帽子的样子。”
苗以舒眉毛一挑:“现在你看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