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死者,身份始终无法确定。看女孩的打扮,可能是外地来打工的女孩,或许刚下火车就被诱拐走了,连城市的模样都没看清,就死在了湖边。修道院院长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游山玩水,还是杀了人跑路。因为修道院背景深厚,所有的调查都需要走繁杂的申请手续,进展缓慢。
人鱼墅的案件也是胶着状态。
房子现任的主人叫胡艺苏,是个卖赌具致富的商人。他说自己的本地人,从小就羡慕山上的大洋房,等有了钱,就一口气买下了俩。因为菩提湾萧索没落,这两房也没别的用处,所以一间用来养自己喜欢的热带鱼,一间做了福利院回馈当地。
他五十岁左右,衣着低调整洁,说话有条不紊,完全没有暴发户的粗俗气焰。调查他的背景和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萧溪言:“看来他跟案件没什么关系。”
蓝田沉吟:“证供是无懈可击。不过他的反应不太对头。嗯太冷漠了。如果我的房子死了人,还死在我喜欢的鱼附近,我不会在提起来的时候,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萧溪言:“他在演戏?”
蓝田:“目的性情绪抑制。这表示,他其实情绪很大,但故意压制自己,他以为自己的表现是冷静,但要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表现出来的就是冷漠。他为什么要压抑情绪呢?”
萧溪言笑道:“心里有鬼。”
蓝田:“这条线别放过。”
蓝田没到10点就回家,这在平时简直就算翘班了。但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连蓝田都觉得有点抑郁,看着城市的灯火,只感到意兴阑珊。
到了楼门口,蓝田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竟发现窗帘拉开了,房子里灯火通明。蓝田习惯把房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就算在家时,也难得拉开窗帘。唯一一个会天天敞开窗户,并且把灯开得像不用交电费的人——就只有真的不用交电费的老猫了。
蓝田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推开大门,果然见到老猫斜斜倚在沙发上。老猫听见声响,眼珠缓慢地转了过来,眼神里都是迷茫。蓝田知道,这时候老猫肯定只有15%是醒着的,另外大半个人还在睡觉。
他过去按了他的开关——走到他耳边轻声道:“吃饭啦!”——老猫才突然醒过来似的,瞪眼看着蓝田。
老猫:“饭呢?”
蓝田:“你做出来就有了。”
老猫眼皮一耷拉,靠着沙发就想继续睡过去。蓝田见他半边头发都是竖着的,觉得有趣,就伸手捋了一把。“你头发长得真快,都能扎起来了。”
老猫呢喃道:“哥哥,我忙得脸都没时间洗了,还顾得上头上的毛?”
蓝田哄道:“辛苦了。一会儿吃完饭,我帮你剪。”
老猫:“嗯,饭呢?”
蓝田:“你做出来就有了。”
老猫直接倒进了沙发里。
今晚还是一样,酱油拌面。老猫难得撒了点葱——虽然每根都都有手指长。
蓝田依旧吃得津津有味。他真心觉得这寡油少盐的面条比外卖要好吃得多,以致老猫不在的日子,他几乎都不吃夜宵了。
老猫得意道:“没我在,吃饭都不香了吧?”
蓝田:“还真是。”他抬头看着老猫:“你倒是胖了点,在海边吃得挺好。”
老猫幽怨道:“一天三顿饭定时定量,晚上饿得我,差点出去捉老鼠吃。”
蓝田哈哈大笑。他发现老猫比以前活泼,皮肤也晒黑了些,不像以前那样颓废苍白了。
“找到什么线索吗?”蓝田进入正题。
老猫把院里的情况巨细无遗地告诉蓝田,又把他跟酒鬼、田晓的对话重述一遍。
蓝田:“你是说,酒鬼和田晓,对福利院有很深的执念?”
老猫:“不止他们,还有一个叫马一城的大哥,是正式雇用的杂工。他在院里十多年,听说常常发不出工资,可他还任劳任怨干下去。要是我……不对,我压根儿就不会找这种累死人的工作。”
蓝田想了一会儿,道:“猫儿,那个密室,有一个盲点,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老树破门进去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搜索房间。后来我们去看了,确实没有藏人的地方。我是说,没有藏匿一个成人的地方。如果是小孩呢?孩子是可以躲进那个立柜里的。”
老猫:“你怀疑酒鬼?”
蓝田:“要是酒鬼的话,挤一挤应该办的到。你觉得,他会是凶手吗?”
老猫想起酒鬼成熟而心思沉重的模样,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感觉他不会杀人。”
蓝田沉吟:“嗯,看他对你的恶作剧,虽然恶心点,但没对你有什么伤害,这种人应该不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杀人。”
老猫突然想起一事,道:“蓝田,我发现一件怪事儿。你不是告诉我院里收了15个孩子吗?”
蓝田:“他们的年报是这样写的。人数不对?”
老猫:“少了一个。我数了好多次,都是14人。”
蓝田知道老猫所谓的“很多次”,最多只有一次,但以他的超级记忆力来说,他是可以随时把画面抽出来,重新数,跟数绵羊似的……
蓝田沉吟:“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年报或许不准确,例如院方为了争取更多政府的补贴,可能会谎报人数。也有可能是,某个孩子刚刚被领养了。”
老猫点点头,觉得蓝田说得有理。他也就随口一说,院里人越少越好,最好都领养走了,他就不用干活了。
蓝田接着却道:“但还有一个可能——第15个人,说不准就是那条杀人的'人鱼'呢。他是躲起来了,还是藏在院里?你去找院长要个名单,一个个对上号。要是真有人丢了,立刻告诉我。”
老猫含着筷子,心想这任务麻烦死了。他敷衍地点点头,拿纸抹了抹嘴,道:“吃完了!”
蓝田一笑,知道他的德性,也不勉强。他走到他跟前,把他揪起来道:“走,给你剪头发。”
老猫乖乖地站在镜子前。他很少照镜子,仔细看,两天没剃胡子,下巴都长出些胡渣了。
蓝田走到他跟前,蹭,亮出一把锐利的刮刀。
老猫大惊,后退了两步,结巴道:“你……你想干嘛?”
蓝田一笑:“给你剃头发啊,呃,胡子也帮你清理一下。”
老猫全身血液都凝结了,“你没有剪子吗?”
蓝田看看手里的刀,不解道:“这个很好用,又快又整齐,别怕,我手很稳的。”
他看到老猫脸上霎时没了血色,突然想起,修道院女尸的头发被胡乱剃过,凶手用的应该是这种老式刮刀。
——老猫害怕了。为什么?
他表情轻松地凑到老猫眼前,托起他轮廓分明的脸,笑道:“你不喜欢这刀?”
老猫点点头:“换一个行吗?”
蓝田嘴角一扬:“不行!”
老猫闭起眼睛,心里骂了几万句“变态”。他也联想起女尸的头发了,蓝田这是要试探他吗?嗯,不对,这个心理学专家只是想折磨他玩儿。
一定是这样的。
冰冷的刀刃贴上了他头皮,把他的头发一片片地剃了下来。老猫能感觉到金属和发根摩擦的沙沙声,轻快而富有节奏,一点都不疼。但老猫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身体不颤抖。
回忆之匣又猛烈地震动起来,里面那只猛兽蠢蠢欲动。
——不能让他出来,我要杀了他!
——不能,不能杀了他。他是谁呢?他……他是我!
老猫蓦然睁开眼睛。一行水从他脸颊流过。那是汗吗,还是眼泪?
都不是。蓝田已经把他的鬓角和后面都剃完了,正用湿毛巾轻轻搽拭他的脸,毛巾拧得不太干,温水一行行地流了下来。
蓝田又拿了一条干毛巾,随便抹了抹老猫脸上的水,然后在他的下巴上抹剃须膏。
老猫秀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半张的眼睛里含着薄薄的一层水,好像只要一眨眼,就会流下来。他红润的嘴角也在极其轻微地抖着。
蓝田心一颤,手犹疑了一会儿。最终,他还是把刀子贴在老猫脸上,剃掉他下巴刚长出来的胡渣。温热的湿毛巾在他脸上转了两圈,老猫的脸顿时光润整洁了。
蓝田拍拍他的脸,笑道:“帅!”
老猫哑声道:“完事了?”
蓝田:“等等,我帮你修修刘海吧。”
老猫情绪平复了点儿,听了这句话,诧异道:“这个你也会?”
蓝田一边掀起他微微卷曲的浓密头发,一边道:“我在海德堡念书的时候,就是靠这门手艺才吃得上饭。你头发真多,跟德国佬有一拼。”
蓝田离老猫的脸,只有一个剪刀的距离。细看这张轮廓深邃的脸,确实有白人种的痕迹。不过这也不奇怪,马陶山上住的都是亚洲和欧洲人通婚的后裔,尤其有很多葡萄牙人的后代,这么看来,老猫十有□□是那里的人了。
☆、摸摸
剪完头发后,老猫看上去清爽利落了很多。他松了口气,走到客厅,斜靠在沙发上,只想快点平息脑子里的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