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坡上滚起一阵浓烟,炸成碎片的帝军和坡顶石块一起兜头砸向还在爬坡的小队,队里剩余的人见被发现急忙掉头撤退。
塔楼里安静片刻,长冬对心虚的哥哥说:“刚刚你这是违抗军命了知道么?按道理是要接收处罚的。”
“怎么处罚?”长夏抿抿嘴唇问。
“等我想想。”
帝军的进犯断断续续保持了半个月的时间,长夏第二次值岗碰到时没敢再犹豫,只是准头不太理想,有些炸偏。结束后他奇怪地问:“这些人也太弱了,要不是我还是新手,他们一个活口也难留吧,还总要来送死。”
“他们不得不来。”
“嗯?”
“他们是来给后面的大部队铺路的,测试我们的死角和反应时间。”
“就用一波波的人命来试么?”
长冬习惯性板着脸,冷哼一声,长夏莫名从弟弟面无表情的表情里读出一丝凝重。
“对了,”走下塔楼时长冬忽然说,“我想起怎么处罚你上次不听话了。”
“怎么罚?”
“我们的一月约定,现在局势不好,应该延长一月。”
长夏走在后面,脚步一顿,刚刚还觉得弟弟看起来有些忧虑,怎么心思又跑到拐卖他上面,疑惑道:“不太对吧?约定是我们的私事,处罚是公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长冬没再回话,作为上司单方面否决了他。
☆、战场的樱桃(下)
像长冬说的那样,几番试探后,森白组织了两次像模像样的正面进攻,他们功课做得到位,专门挑基地覆盖薄弱的死角下手,进攻次序和时机也把握准确,加上有些防御位置是没正式上过战场的新人把守,反应欠佳,准度不够,一次差点被打到墙根底下。不过深川指挥得当,调度及时,拖了一阵也都顺利化解了。
有惊无险继续坚守,新人也得到锻炼,还缴获不少对方的武器,士气有增无减。
几个头头在战术会议室围着沙盘开会,神情却没那么乐观。
“集中营后面的运输要道最近忙个不停,一直再给他们填补人力物力,看来是要跟我们打持久战了。”深川说出最新得到的消息。
武道问:“那我们带队人去把他们的运输线截死?”
“那等于把脖子送到人家刀口下,我们本来人数就不占优势,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深川摇摇头,问长冬,“我们发出的信号有回复了吗?”
“收到了,让我们再坚持坚持,西线的盟国战场正在白热化阶段,腾不出手支援我们打配合。”长冬沉吟片刻继续道,“我们最初据守这里就是希望在战场后方拖住敌人,保存实力以求大部队的配合,如果得不到呼应的话很容易被被动孤立。”
“幸好我们能自给自足,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很多水果农作物也到收成时候,再坚持下,看西线战场的情况吧。”一个乐观的分队长说道。
长冬点到为止,深川明白他的担忧,散会后留下他两人开小会。
长夏在楼下等弟弟,外面天气晴好,许多人穿起短袖,人人都是精神十足,带着各自的任务忙碌着。等长冬走出主楼时,长夏仔细打量了下他的神色,看起来一如平常,既不忧虑也不兴奋,小心问他和深川说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结果。
长冬板着脸看仰头问他的哥哥,小心翼翼的神情十分可爱,竟也起了捉弄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哥哥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长夏:“”
弟弟跟深川学坏了,长夏在心里肯定,还有心情说笑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他转头走到前面,不再理长冬。
长冬对着哥哥的背影脸上隐约浮现一个苦笑,他和深川讨论了很多对策,原地留守,还是通过陆路或者水路后撤,无论哪种风险都极大,迟迟没有结论。
他是做好随时在战场牺牲的准备,只希望守护哥哥的时间越长越好。
一天长冬值完夜倒头补眠,睡得正沉时忽然被叫醒,叫他的人是个传令小兵,神色间难掩惊慌,让长冬赶快去塔楼找指挥长。
外面正值日落,平常这个钟点是大家吃晚饭的时间,最是热闹放松的光景,这天却反常的安静,四处见不到人。
长冬走上山坡,绕过主楼后,看到防护墙的墙根地下层层叠叠的人群,原来都跑这里来了。长冬穿过凝重的人群,上到塔楼,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深川和几个队长站在上面视野最好的位置,见到长冬眼神示意他过来。
长冬走到给他让出来的位置上,下面的景象一览无余。身穿灰紫色军装的帝军密密麻麻,就站在他们拉起的防线外,整齐列队安营扎寨,竖好的炮口稳稳对着他们,将他们围了起来。
长冬粗略估算下,至少有一个团的人,人数和火力按照地形搭配得当,并且容易形成呼应。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他们被包围了。长冬和深川将四面塔楼挨个登一遍,确认了这一点。对方看起来并不打算硬碰硬,只是驻军扎营围城,封锁他们的出入口,切断供给,将他们活活困死。
长冬和深川走出塔楼,后面跟着一众基地骨干。墙根底下的人群看到他们焦急地问什么情况,该怎么办,屏息等他们的回答。
被围住的两人神色如常,深川无所谓的口气说:“被围困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不是早就能自给自足了么,平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所有人禁止外出,散了吧。”
人群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也只能按他说的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了。
深川等人回到主楼会议室,把长夏等负责后勤的人叫来,核对一遍仓库储量,重新制定一个每日配额。所幸夏天到了,基地的田间欣欣向荣,节省一点挨到秋收问题不大。
“陆上被全面封锁,不知道海上的情况怎么样,如果有疏漏也许偶尔还能进行一下捕捞作业。”长冬说。
“保险起见先让人去看看,有确切消息前一切作业都暂停。”
基地里进入战时紧急状态,夜晚开始执行宵禁,除非值岗守夜,其余的人九点后一律回到自己房间里,休息或者接收战时应急培训。
长夏不放心弟弟,申请和长冬一起值岗,两人每半个月轮到一次守夜任务。
夏天的星空格外灿亮,映着地上围城的帝军军营星星点点的灯火。长夏和长冬守在炮塔上,四周安宁静谧,只有模糊的黑暗和虫鸣。
“我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被围困后,长夏从没问过弟弟情况乐不乐观一类的问题,怕问了绝境的阴云就会出现在他们头顶上。然而此刻,同战前平静的夏夜几乎没有区别,长夏自然地就问了出来,就像指着天上的星空说今夜星星真多一样。
长冬听到沉默一阵,似是在心里做问题的估算,最后却笑笑说:“其实我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真的?难道你觉得我们坚持一天是一天?”
“也不能这么说。”长冬的声音像被暑热蒸干了水分,又干又沉,“深川作为指挥长,他肯定要想的,但是我没想过。不管能坚持多久,我的心愿大概都能实现了吧,再计算时间也没什么意义。”
长夏疑惑地问:“什么心愿?这种情况还能实现?”
“嗯。”长冬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十分轻松,“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和哥哥在一起,不管这个‘以后’有多长,只要我们不离开这里,就能实现了吧。”
长夏被他发烫的眼神看着,听他说完更觉得自己还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默默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晚上没有风,热气在安静里慢慢膨胀着,通向塔顶的楼梯间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兵来给他们送西瓜和饮料。西瓜是今天刚从地里摘下来的,在井水里浸了一下午,冰凉可口。小兵送完就走了,只剩他们兄弟俩靠墙坐着吃冰透爽甜的西瓜。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也不错。”吃完瓜,长夏擦擦唇角的西瓜汁忽然说。
长冬瞬间解读出几种长夏的“这样”的含义,让他欣喜的,或是平淡的,无论哪种都不会失望,像忽然被发了块糖,高兴得很想拉住长夏做点什么。
长夏说完低头没有看他,利落地把两人吃剩的瓜皮收拾好,放进小兵带来的篮子里,提起来说句“扔垃圾”就丢下长冬一人颠颠跑下去了。
剩下长冬一个人傻乐。
围城第一个月大家坚持得不错。第二个月时守在外面的帝军人数又翻了一倍,基地和外界的通路彻底被切断,几百人被困在墙里的世界,一切只能靠自己。
第三个月。
围墙外又传来帝军的叫阵广播。
“里面的供水供电都被切断了,整整两个月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还能坚持多久?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少校保你们性命无忧,负隅顽抗没有意义,你们的基地已经被我们围死,每一天我们都有更多的兵力赶来,就算你们能自给自足又能怎样,等我们耗光耐心,调来轰炸机,坦克大炮,不用半天就能把你们夷为平地。”
广播里的似乎是他们的宪兵队长的声音,阴森得意的语气充满森白少校的真传,正在塔楼上擦枪的武道不屑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