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gn (七田)

他开始适应心理学家对他的心理诱导。对于K和他的对谈，也慢慢不再抗拒。
记忆中的过去因为强烈的折磨，终于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空白。他所能够想起的，只是被催眠的时间里，心理诱导师们向他反复灌输着的东西。
于是，当最后的某一天，他站在炫目的阳光下，指挥着战斗型人工智慧体向自己曾经的队伍发起攻击时，K很愉快地笑了起来。［星期五制作］
他知道那又是一只被成功调教了的烈性狼犬。
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按照他所设想的步骤在前进。



陆健在推开会议室大门时，稍微皱了下眉，但很快，他又把自己调整到了那种懒洋洋的样子。
已经坐在那里的年轻少校在看到他的第一瞬，手里的水杯微微晃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的表情。
「林昕……」他笑着冲着对方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啊。」
林昕抿了抿嘴角：「你还记得我？」
陆健笑了起来：「能从我枪下走掉的人，你是第一个，记忆深刻。」
林昕稍微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下：「都到了吧？」
忽然陆健忽然把脸凑到了他的面前，声音压低：「你还要等谁？你特意跑这一趟，不就是想见我来着么？」
林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蛋的表情却丝毫不动。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之中，互相吞咽着对方的呼吸。
蔺成一直都有些紧张。出发之前，他已经从沈佩冷着脸的反复交代中，很明显的体会到这一次他和林昕要参与的这场谈判是怎样一种危险。
他甚至也偷偷地问过林昕，为什么会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决定。
但林昕只是看着他轻轻笑了笑，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那是他记忆之中林昕主动向他表示的，为数不多的亲昵。
协同防卫的士兵在距离谈判地点十公里的地方按照惯例停了下来，随时待命。
但谁都清楚，如果是对方骤然发难，这种距离的战斗，他们根本占不了任何便宜。
他随身只带了一把经过改良后的轻型狙击步枪，但他并不确定如果一旦混战，他是否能够保证能带着林昕毫发无伤地走出去。
尤其是，如果他们的对手里还有一个是陆健……
他一直神经紧绷地站在林昕身后，等待着需要他出手的那一刻。
然后，当陆健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口。他想象不出这么近的距离里，如果他和陆健互相把枪口指向对方时，该是怎么样的一场对决。
他忽然期待着，陆健能够凑到他耳边，像之前很多次逗他时一样，带着很狡黠的笑容告诉他，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的。
陆健终于像是看累了，长吁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一靠，把自己摔进了软椅里。
「没劲……」他瞥着林昕的眼光像是有点遗憾：「少校，你有什么想谈的，现在可以说了。」
林昕看着他，手指轻轻敲动着桌面，忽然笑了起来：「你让我想想。」
陆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好，你慢慢想，反正时间还很多。」
其他人相互对视了一下，K点了点头：「我没意见。」
林昕继续轻轻地叩着桌面，看上去悠然自得，耐性极好。
蔺成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却知道时间拖得越长，危险性越高。
他有点着急，迈前了一步想要出声提醒。
身体才一动，却发现陆健看向林昕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奇怪。
林昕终于清了清喉咙：「我想好了。」
K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请说。」
林昕歪了下头：「我想和各位谈下，C22战区是否能停战。」
对方一阵面面相觑，似乎都因为他这样玩笑似的态度而有些恼怒。
倒是K看着他摊了摊手：「很容易，只要贵方不再干涉我们对这块土地的行动，战争马上可以停止。」
林昕像是有些遗憾：「这个好像不大可能。」他顿了顿，有些神秘的样子：「不过我倒是想到了另一种解决方法。」
K和身边的副官对视了一下：「哦？」
林昕慢慢站起身来，扫了一眼会议室的人，目光在落到陆健身上时，微微顿了顿，浅浅地微笑着：「C22战区，贵方是势在必得，战争打了一年多，人走人留，现在坐在这里的各位，大概就都是贵国最精英的指挥官了……」
K望着他：「过奖。」
林昕走到蔺成身边：「据我所知，贵方的战斗力现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已经是由战斗型的人工智慧构成，这种人工智慧体虽然杀伤力强大，但最大的弱点却在于无法进行有效的判断，缺乏自主意识……」
一直有些焦灼的副官听到这里再也沉不住气：「这是人工智慧的设计瓶颈，就我方的技术来说，还轮不到你来对我们说教。」
林昕冷哼了一声：「那可未必……」他不再看那副官，重新把话题回到之前的方向上：「这样的人工智慧注定了一个无可规避的问题，那就是一线指挥官的重要性，换句话说，只要C22战区核心指挥官不存在了，再庞大的战斗智慧体系也如同废墟……」
K听到这里，慢慢站起身来：「林昕少校，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昕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俏皮：「我的意思还不清楚么？要C22战区停战，今天就得先把你们全部肃清……」
他话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蔺成，动手！」
几乎是在同时，狙击枪子弹出镗的脆响，已经骤然炸起。
这一下变故太快，虽然之前谁也不会认为这场谈判会以和平的结局收场，但出乎意料的是，挑起火拼的竟然是全然处于劣势的林昕。
K的反应极快，常年出入枪林弹雨的敏锐神经也让他提前察觉到了什么。蔺成出手瞬间，他已经矮下身子，拉过一旁的警卫挡在身前，但即使是这样，从身前人体心脏处穿过的灼热子弹，还是让他意识到那个一直沉默的小狙击手，攻势几乎是锐不可当。
虽然后方的支援很快就快赶来，但目前的情势，让他依旧有些狼狈。
「陆健中校！」他在仓促之间喊了一声：「全力击毙。」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林昕有些颤抖的声音：「陆健……走！」
陆健半跪在地上，已经是标准的待狙姿势，神情却在一瞬间显得有些犹豫。
林昕正对着他，完全没有半点防备的模样，
倒是蔺成保持着一枪一个的记录，百忙之间还能分神喊一声：「队长！」
陆健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扣在扳机上的指头迟迟不动。
林昕已经一把拽紧了他的手臂：「走！」
蔺成稍微判断了一下眼前的情势，对方被击毙了半数以上，他和林昕也受了不轻的伤，如果等到对方的增援赶到，那情势就只会变得更糟。
他稍微又撑了一会，估计林昕已经离开这里有了一段距离，才开始逐步后撤。
K慢慢扫了扫眼前的死亡过半的尸体，挥了挥手：「好了，该做的都做了，停止追击。」
喘息尚未平复的副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虽然结果和之前设计的一样，但没有想到会是对方先发起攻击，几乎就是措手不及。」
K点了点头：「我们小瞧他了，是个不错的对手。死了这些人，也算是买了个教训。」
副官咬了咬牙：「之前他故弄玄虚地在搞什么？」
K看上去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嗯？」
副官比划了一下：「就是他说他要想想，然后什么话也没说的那会……你不是忽然暗示陆健要给他一些回应么？」
K点了点头：「他敲桌子的那种节奏，看上去像是无意识的动作，但其实类似于摩斯密码……大概是之前他们特有的一种信号，他应该是在反复提醒着陆健什么……」
副官笑得有些咬牙切齿：「那看来陆健的表演不错。」
K摆了摆手，来回踱了几步，看上去若有所思。
副官愣了愣：「您担心陆健被他看出破绽？」
K摇头：「不是……我在想三件事。第一，对方这次过来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虽然表面上看，他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而来，但以他的智商，权衡利弊，目前完全还没有走到这一步的必要……
「第二，他所提到的我方战斗智慧体系的弊端，这的确是个瓶颈，尤其是在他已经清晰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情况下，我们的解决机制更是迫在眉睫……至于第三嘛……」
他蹲下身，轻轻抚摸了一下眼前那具尸体心窝处的弹孔：「你觉不觉得对方的狙击手实在是很准……」
副官也蹲下身：「命中率的确很惊人。」
K摇了摇头：「不，不仅仅是惊人的问题……你回想一下他的射击姿势……」
副官想了想，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骇然：「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经过瞄准……」
K的脸色也像是有些变化：「那么快的频率，而且已经并非是以击毙死亡为目的了，任何尸体上中弹的地方都是完全相同的位置，精确到毫米……
「即使枪法精准如陆健，也绝对无法做到这个程度，不……不仅是陆健，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生理性的动作精准度的范畴……」
副官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因为震撼而结在了一起：「可是……可是……」
「可是他不仅看上去一切正常，而且会思考，会说话，会反应激动，不是么？」
K把眼睛眯了起来：「通知陆健，林昕那里资讯干扰技术的资料先暂时不用弄了，任务调整，你让他先把那个狙击手带回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