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gn (七田)

昨天夜里，那种心脏像被撕裂一样的感受在对方的注视下再次慢慢涌了上来。
蔺成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发抖，却是转向了另一个看似无关系的话题：「林昕，你是不是有点发烧？昨天晚上，我看见你的眼睛流汗了……」
林昕慢慢站了起来。
蔺成的话像是一根细细的刺，轻微却准确地在他一直纠结在战略上却不得要领的思维里扎开了一个小小的孔。
然后那个孔渐渐变大，透进来的光亮足以让他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什么。
可是那样的思路，让自己都觉得有些震惊。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张混杂了怯意，关切或者还带着一些懵懂爱意的脸。
那么复杂又细腻的表情，简直像是上帝的杰作。所表达出来的感情，几乎快要超过一个智慧型人工智慧所能演绎的极限。
林昕闭了闭眼，让自己忽略掉心里那点莫名泛起的微微波澜。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战场上所有人工智慧体的命运，已经因为他电光石火间崩裂出来的想法，而被注定了。
他稍微定了下神：「蔺成，去把沈佩叫来。」
蔺成点了点头，转身的脚步有点踉跄——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沈佩皱着眉头站定在林昕身前：「什么事？」
林昕看着他：「没什么，耽误你几分钟而已。」
沈佩：「你说。」
林昕左右看了看：「我想知道陆健中校是怎么失踪的。」
他这个句子说得流畅而镇定，连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调子也没有任何起伏。
沈佩的脸色稍微变了变：「之前给到总参的报告里不是都说过了么？」
林昕的手缓缓摩挲着桌面的资料封面：「对方动用了气体手雷？」
沈佩黑着脸「哼」了一声。
林昕把眼睛抬了起来：「可是据我所知，威力最小的气体手雷，摧毁半径也在半公里以内，这样的摧毁范围，同步监测仪已经失效，你怎么保证整个结果没假？」
沈佩稍微梗了一下，半晌才挤了声音出来：「你知道什么……」
林昕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类似的气体手雷我随身也带着几颗，如果不是它们强大的杀伤力威胁，我们昨天大概也不可能从陆健的枪下逃出来……」
他看着沈佩已经扭曲得有些变形的脸，叹了一声：「你也意识到了，对不对？还是你们根本就已经交过手？不过你一直隐瞒着没上报？」
沈佩的眼光已经变得不像是在看一个上级长官，刻意压低口气变得恶狠狠：「你想干什么？陆健不会叛变……」
林昕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沈佩，我无意刺探什么……陆健来C22战地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了……」
沈佩沉默了很久没有开口，像是在判别着林昕句子的真伪，半晌以后，他放弃般了叹了口气：「的确不是气体手雷，爆炸是因为他拆卸对方战斗型人工智慧的脑腔触发的。」
林昕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只是听着沈佩继续说：「陆健认为和人工智慧拼拼武器和战术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说如果能搞到那些怪东西的设计图纸，战争大概就能够速战速决……」
林昕点了点头：「的确，之前我们做过一些针对人工智慧的小型干扰性武器，虽然还很粗糙，但至少证明他的思路是对的……」
沈佩看了他一眼：「但是设计图这种东西是对方的最高机密，自然是看得很死，而我方这里，迫于压力……」他说到这里，有点敏感地咳了几声，才继续道：「也没有更大的行动可以进行。
「所以陆健说干脆冒险把歼灭掉的人工智能体给拆了，按照构造把图临摹出来，然后传回总参，他说那里有人是这方面的行家，很快就会有办法可想……」
林昕听到这里「唔」了一声：「他太抬举我了……」
沈佩此刻对林昕的抵触情绪也慢慢消去了不少，很快继续接了下去：「随后的那场歼灭战打得很漂亮，但谁也没有料到对方为了防止设计的外泄，在人工智慧最重要的脑腔部分安置引爆系统。
「陆健为了节约时间进行的是就地拆卸，才把四肢和胸腔分解完，去开脑腔的时候，爆炸声就响起来了……我们忙于应付对方赶来的援军，等最后赶到爆炸现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林昕接口：「你如果知道会在对方阵营里看到他，大概就不会觉得那么庆幸了……」
沈佩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会叛变的！」他的神色变得有点茫然：「之后，我有过一次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叫他，我想如果他只是在假装，那多少会对我有些暗示，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下意识地摸摸手臂上某条让他刻骨铭心的伤疤。
蔺成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到了这里，忍不住开口：「既然有了新的战略计划，队长为什么不向总参汇报？包括对方使用了战斗型人工智慧，在回馈中都一直是含糊其辞。」
沈佩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看了看林昕，却又忍住了。
倒是林昕很耐心地解释起来：「战斗型人工智慧，在我方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其实很早以前，在劳动型人工智慧被大规模使用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设想到了会有国家把人工智慧用于战争，而世界各地也频繁地有以人工智慧为主体的小规模战乱发生。
「于是战争公约里明确了禁止人工智慧参战的规定，大量有关这个方向的研究和设计被禁止以及销毁。而我方的做法尤为彻底，对于违禁的处罚也尤为严厉……」
他顿了顿：「但军部里依旧有少量的人员在进行着这方面的研究，甚至有意在军队内部进行小范围的针对战斗人工智慧的战事模拟。这主要是基于『低烈度纵火』理论的考虑……现在看来，这样的考虑的确是必要的……」
这下连沈佩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什么理论？」
林昕稍微比划了一下：「之前有一个森林公园，为了防止火灾，配备了强大的消防力量，刻意防范，多年来基本上杜绝了林火。但某次火灾的爆发，尽管动用了全国的消防力量，也无济于事，整片森林几乎全部烧尽。
「后来专家发现，正是由于刻意的防范才会让灾难出现时变得无法抵御。因为诱因具有不确定性，随时可能发生……因此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个公园定期实行低烈度纵火，烧去积蓄的薪材、有效控制火情……」_
他说到这里，叹了叹：「但是这样的行为，在当时是不被接受的。不仅引起了国际舆论的不满，甚至因为某次演习控制不当而造成混乱，在我军内部也引起了震怒。
「相关人员最后处理结果我不是很清楚，但在人工智慧战斗技术的研究上，基本上是完全停滞了……虽然这几年慢慢在复苏，但是比起对方……」林昕苦笑着摊手。
谁也没有再出声。不远的地方，似乎又有高频的射击声炸响了起来。
蔺成低着头想了想：「林昕，如果拿到了对方人工智慧的设计图纸，是不是会比较有用？」
林昕伸手揉了揉他短短的头发：「你想干什么？」
蔺成咬着嘴巴不说话。
沈佩厉声吼了起来：「不行！对方的引爆装置你根本不知道具体安置在哪里，已经丢了个陆健了，你还想干什么？」
林昕在沈佩看不到的位置轻轻拉起了蔺成的手。他感觉对方在和他接触的那一瞬，微微颤抖了一下，手心变得又湿又热。
已经越来越像个真实的存在了……他在心里轻轻感叹了一句，为着自己内心深处已然成型的计划微微挣扎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然后他轻轻拍了拍蔺成的肩膀：「沈佩说得对，对方已经做了预先的防范，进行强行拆卸太危险，别去做这种傻事。」
接着，他扭头，抬高了声音看向身前的人：「沈佩，我这儿有件事要劳烦一下。」
沈佩见他神色严肃，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却像是根本不容置疑，不由挺直了腰：「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林昕你尽管开口就是。」
他顿了顿：「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想资讯系统频繁地被干扰，就请陆健中校，也务必参加。」林昕咬了咬牙，接下来的话却显得有些犹豫：「是这样，在下想充当一次特使，和对方擒走陆健的战地最高首领见上一见。」
沈佩一惊：「你说什么？先不说对方狡诈残忍，你这一去极是危险，只说此时两方相战正酣，他们又怎么会冒险见你？」
林昕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又是那种淡然从容的神色：「关于这点，沈佩你倒是尽可放心，你只需要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想资讯系统像几日之前那样频繁地被干扰，我想他们必定是愿意和我见上一见的。
「当然，如果连这个告诫的分量都嫌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其他东西作为赠品——有关于改善对方战斗型人工智力和行动力的半张设计图纸……他们应该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

Chapter 5

有关谈判的函件在半天以后正式进行了发送。
虽然期间经历了沈佩激烈的反对和阻止，但林昕固执的坚持，让最终结果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星期五论坛］
沈佩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终于是把谈判书朝着杵在一边已经傻了眼的警卫狠狠一扔，然后暴怒着摔门而出。他实在想不通在这样的情势下，林昕和敌方的见面除了白白赔上一条性命以外，还能谈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