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干脆地合上了记录本,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事情的大概情况,我也了解了。我们会尽快想办法找到林萱,那是最好的结果!”
陈警官胡乱在纸上写个电话号码,塞给方亦淅。暗哑的声音:“这是我电话号码,如果你有林萱的线索尽快通知我。毕竟,她爸妈非常着急,希望能尽快和女儿取得联络。”
“我懂的。”
亦淅露出很实在的表情,收好了号码纸。
“不管你和林萱之间发生了什么,你毕竟曾是她男朋友。我建议,你给老人家打个电话吧,安慰一下。你看好吗?”
这个警察表现出了粗中带细,人情味十足的那一部份;很热心地给着建议,期待着亦淅的回答。
亦淅心思细密,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两位老人家都着急的报警了。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一会儿就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安心。”
陈警官一笑,“那今天辛苦你来着一趟了。事情有了新的发展,再联系。你可以随时给我电话。”
“您太客气了。”
方亦淅,又露出那种澄净,无害的笑容,告辞离开。
离开了公安局,告别了那位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对付的陈至荣警官。方亦淅立刻给远在老家的林萱的父母,打了通声情并茂的电话。
当然,首先是表示对于二老的问候,然后是极尽渲染林萱私生活的丰富多彩,五彩斑斓;并暗示她不会失踪,只是单纯地去游山玩水了。
最后,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尽一切力量找到他们的女儿,让他们放心。
情真意切的语调,细致入微的嘱咐,把两位老人家感动得哽咽,暂时放下了不安的心。
撂下电话的一段时间里,连亦淅自己都有错觉:林萱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他是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正在为女友的失踪焦虑难安。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假作真时真亦假——
如果不是回到家,面对着沙发下面裹着床单的尸体,那么所有的就都成真的了。
亦淅有些挠头,这个大麻烦该怎么解决呢?
思量再三,他觉得一定要将尸体埋掉,那是最保险的。
而最理想的地点,便是在市郊:人迹罕至的防风林。
这里没有摄像头,不会有施工队,尸体不会太容易被发现。
打定了主意之后,亦淅将尸体装进新买来的编织袋里;在夜半时分,悄悄塞进私家车的后备箱。
一些必要的工具也是少不了的,比如:铁锨等。
他留了个心眼儿,全部在农贸市场买新的,一同装上了车。
车子,疾驰在暗夜里。城市的灯红酒绿,渐渐退出视野。
外面是黑黝黝一片,大地在深夜里显得神秘而空阔,总像有什么不知名的怪物潜伏着。让人的心,惴惴的。
或许,是因为在做着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人心再是奸滑,夜晚再是浓重,神之眼总在冥冥中亮着。
到达市郊的防风林后,亦淅不敢有丝毫耽搁。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在林中挖好坑,将尸体埋下去。
事后,又仔细地填土,覆盖上乱七八糟的树叶;力争做到伪装得天衣无缝。
回来的路上,路过水库,将那些工具和所有沾染了今晚痕迹的东西全部扔进去。
这时的他,才觉得缓了一口气。
麻烦,似乎是一件一件在顺利的解决。
可他又怎么会料到,刚刚的所作所为,已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在他把林萱埋入地下之后,也把自己送入了地狱。
☆、第五章 佛诘
农历二十三日。
喜神西南。贵神正南。宜祭祀,出行。
亦淅翻了翻日历,看着出了神。
现在的人,都喜欢用手机来看时间和日期了,他在这一方面倒是老派的人,家里总是挂着红色的日历牌。不知为何,来自童年的记忆,会在这种小东西里,得到心里的一份妥贴和安稳。
春光正好,难得无风。
亦淅穿着一身浅灰色休闲装,出了门。
车子在假日里还未热闹起来的街道上驰行,窗外风里花香的味道悄悄溜进车内。难得舒适与安然,让人的心放松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戒备。
每次去敬香,心里都有这样难得的平静。
“大佛寺”,位于市区公园的山上,香客总是络绎不绝,是这座城市比较出名的旅游景点之一。
整个公园里,碧树连荫,梵音袅袅——不染尘世的清明自在。
每次来到这里,亦淅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沐浴一样,干净通透。
他没有多么虔诚的宗教信仰,只是喜欢这里让人平静的氛围;还有一时间,觉得自己仍是个无可挑剔的纯净的人。
初一和十五,香客太多,往往人山人海;所以,他更愿意选在平时的日子里。人很少,可以在幽静的山中想想心事。
从山下到寺院铺就的大理石路面,雕刻着繁复的云朵图案,旁边又有莲花的点缀;一只只硕大的足印浮雕,偶尔凸现出来,有指引人进入神圣之地的感觉。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有个声音,在心底的最深处默默喊着。
亦淅听到了,却也做不出什么回应。
恭恭敬敬在佛前敬了三柱香,本来在香炉里直直站立的香竟然倒伏下来,落到香灰里。
虽然没有声响,却令人心惊。
这本是很自然的现象,亦淅的脸色却变了。
他不知道:诚心诚意地对神明的一种供奉,神明会不会愿意保佑自己呢?但至少内心深处对宽恕的渴求是真实的,而且迫切。
神思还没有回归,就看到慧明居士向他走来。
“阿弥陀佛——”
慧明居士双掌合十,笑着问候。
亦淅也连忙回礼。
慧明居士,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六十多岁的年纪了,步伐轻快,乐于助人。脸上总带着孩子一般简单干净的笑容。
亦淅知道,这个老太太曾经有过怎样坎坷的经历:年轻时守寡,独自抚养一双儿女。儿子后来得了癌症,三十来岁就去世;女儿却是个性格乖僻,有暴力倾向的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四十几岁了没有结婚仍需要这个老妈的照顾。
她除了照顾女儿,时间大半是寺内帮忙。
这种忘我的帮助他人,使得她的精神状态却是异于同龄人的矍烁。或许,精神上的这种超脱,让她坦然接受了命运跌宕不过是对人心最高贵的历练罢了。
所以,亦淅总觉得,这个居士身上闪耀着不可名之的光彩;也乐于与她亲近。
“又看到了你了,孩子。”居士笑着。
“恩。”亦淅点点头,“隔一段时间不来,总觉得少点什么。”
“在想什么呢?都愣神儿了。”居士,看了看他的神色,有点异样。
“我在想,我佛慈悲。是不是愿意接受我敬的香。”
刚才倒伏的香,对亦淅产生了一定的心理影响,他望向高大,庄严的佛像,语气里幽幽带着微叹。
居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指了指正在烧香的人群,“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亦淅望去,“和我一样,在敬香啊。求佛祖庇佑吧。”
“对。每个人在敬香的时候,都心有所求。我们想求的太多了,想要的也太多了。可是,有没有想过,你要的你求的,是真的你应该所拥有的吗?”居士,神色平静,淡然地说道:“会不会月满则亏,你求的就是你生命里承受不了的呢?”
亦淅心头一动,不禁默然。
“居士,您说的真好。”
“我佛接纳一切,也渡一切人。”她的笑容,诚恳祥和。
“若我,已入魔道了呢?”亦淅,回想起发生的种种,有些失神。不自觉地喃喃说道:“早已是个混身罪孽的人了吧。”
居士看着这个心事重重的年轻人,似有所悟。她也不能继续追问什么,只是如和风细雨般说道:“我也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孩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身上是没有罪孽的。我们,都在不断地修正自己,不断地完善自己,让自己的心更加健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
这些话,无疑打动了亦淅,恍然间这些日子如灌了铅一样的心脏,轻快了不少。
“但愿,我还有机会完善自己。让所有事情有美好的发展。”
居士,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不用刻意去忘记什么,那都是你曾经的选择。不如放手。放下越多,反而拥有的越多。”
亦淅由衷地感激这几句醍醐灌顶的话,双手合十,“谢谢居士,我知道了。”
告别居士,下山的路走得格外轻快。仿佛整个身心,都被解绑了一样,由里到外焕发着可以飞起的畅快。
亦淅想着,或许是诚心敬了香的缘故,又或许是与慧明居士那番机辩的谈话;二者相互作用的结果。
来到车旁,见风挡玻璃上让人用雨刷来着一张纸。
这是停车位,怎么着不会是罚单吧?!
亦淅满腹狐疑,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只有两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