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快乐;这是肯定的。一种痛彻心扉的兴奋和快乐。
灿的视线,定格在那个悠然踱进来的人身上;思绪,也随着收了回来。
陈峰,笑容可掬地坐在了对面。
☆、第一〇八章 连环套(五)
陈灿的唇角,逸起好看的弧度:明丽如春风拂面,恰与这门外温暖的季节,相得一彰。
他优雅地拿起醒酒器,倒了两杯红葡萄酒;顺势推了其中一杯过去。陈峰拿出他在场面上特有的闲适姿态:摇晃着酒杯,看着酒液恣意流转着光波,而满面的快活。
“庆祝我们第一次,便合作愉快!”陈峰,主动探过酒杯。
陈灿也不客气,两杯相碰;说道:“合作愉快。顺便说一句:一路平安。”
陈峰,稍愣了不过一秒,转而一笑:“有心了。”
看来,他要出国生活的消息,成不了秘密。即使他尽量的低调行事,对面的年轻人已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一则有二,照此推想,自己行踪亦在他的掌握之中吧。
他含意不明地微笑着,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陈灿扮演着合格的主人角色,又给了满了一杯酒。
“也恭喜你,得偿所愿。”陈峰意有所指地调侃道:“指点江山三两下,不费吹灰之力把别人大半的家产倾吞殆尽。真是后生可畏啊……”
“您说笑了。”陈灿,嗤笑一声,接道:“我从不巧取豪夺,我只接受人家心甘情愿给我的。其实我是佩服您,不过是打了几个电话,照本宣科地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就可以赚到百万之巨。您这个赚钱速度,可比那些搞电话诈骗的,还要厉害!”
“哈哈…….”陈峰朗朗大笑几声,掩住了尴尬。心道,这个小家伙把自己和搞诈骗的人放在一起讨论,明显是踩低轻蔑的意思。他,堂堂一个金融高管,何以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受这个闲气。
“你高抬我了。这不是得益于你的指点吗?!否则,我再有混身骗人的伎俩,也无处施展不是?!”
陈灿知道,对面这个贪婪成性的高管不太高兴了。明明是个见利忘义,贪财好利之徒,偏又想当着婊子,还得立个贞洁牌坊;自己不嫌恶心,别人跟着也反胃。
灿,是不太把他放在眼里的,尤其是一只掉了毛的凤凰,还端着旧日的架子;犹为讨厌。他,依旧是浅笑盈然,安之若素——谁让,和那位相比,他而今更有底气,也更有实力淡定呢。
见对方笑而不语,没有反驳;陈峰多少有一点,被人轻视了的泄气感。他,夹起半只咖喱蟹;双手熟练的掰开,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灿,瞧着他吃得可口,慢悠悠地说:“这家泰菜馆很有名,做的东西也地道。咖喱蟹,是这里的招牌菜。”
“味道确实不错。”陈峰咂吧着嘴,给了一句不好也不坏的评价。
他抬起头,眼光精明地在陈灿身上打量着:他,一直在等待陈灿开口。可从他平平淡淡的反应来看,人家并没有打算提及他想进入的正题。
于是,陈峰也不想再陪着灿装糊涂了。他,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餐具,摆出了一副商务谈判的标准姿势。
“你已经知道,我很快要出国定居的消息;我也就没必要和你兜圈子。手续已经办好了,说走就走。只要一离开,这辈子怕是不会回来了,十有八九要老死他乡了……..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想留下什么不清不楚的手尾。所以,按照上次我们谈好的,我的那一份,我要拿走。”
陈峰,一气呵成,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他的目的,讲得条理分明。对面哪怕坐个傻子,都可以立即领会他的用意。
这是一些贪官污吏,借职务之便敛财的人最为规范的套路:一旦获取了大量的不义之财,首先是选择出国购置房产,转移财产,移民海外,享受富人的生活;又可以逃避国内法律制裁的风险。陈峰的这般规化,算不上新奇;只能说是走前人的老路。
灿,早是胸有定见,表现得无动由衷。仿似陈峰说的话,和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似的。
“你的那一份,早就拿到了呀…….”
“我什么时候拿了?”陈峰眯起眼睛,洞查到了灿的狡辩,“你…….不是要不认帐吧?……..”
陈灿面不改色,语调柔和:“我从来没有不认帐过。你前几天,不是刚拿到了三百万的支票吗?我说的不对吗?!你以为,那些钱是大风刮来的,无需付出劳动?!”
陈峰闻言,心里急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厉声喝道:“你想用这区区三百万来打发我?!”
陈灿看了看四周,向他们行注目礼的食客——冲着陈峰摇了摇头,微微皱起眉头:“陈先生,注意你的绅士风度。在公众场所大声喧哗,和你的身份可不大相符哦。”
陈峰见他对着自己,自在洋溢,且志得意满的摇头晃脑,就感到怒不可遏。这小子,分明不想兑现当日的承诺,摆了他一道。他,一个在官场,职场,商场;明争暗斗了三十年的人,又怎会说算就算了呢?
“你只打了几个电话,拿到三百万;这事搁在谁身上,都和捡钱没什么区别吧?!这些年,您捞的也不少了。眼看着又要去国外享清福,荣华富贵的生活,谁不羡慕啊!您还求什么呢?平平安安,才是福呢,别的都是假的…….”
陈灿,貌似言辞诚恳地劝慰;实则,里面的胁迫与警告的意味,陈峰又怎会听不出来。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不咎。勿恤其孚。
陈峰自认为也是阅人无数,透彻地了解人心险恶。不过,以他几十年的阅历,还真看不透面前这个总是一脸俊俏可爱,长相秀美,心机却深沉得让人心寒的男人。
“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胆量威胁我…….”陈峰攥紧了拳头,关节由于用力有些发白。脸上乌云压顶,眸中闪着噬人的光泽…….声音,更是晦涩,阴沉:“年轻人,人生得意能几时?别忘了,姜是老是辣。我他妈要是个随人搓扁揉圆的主儿,也不会有那些风光。你,可记住喽!”
陈灿,对着他来势凶猛的目光,没有半分惧怕;反倒是一派去留随意,我行我素的模样。
“德不配位,乃人生大害。人知退步,方是向前。”陈灿,笑意盈盈地低声对陈峰说道。目光中,居然是一抹深远的感慨。
他,吐气如兰,谈笑自如地柔软语调:“我可是为了您好。您可不要误会了我的良苦用心……..听说,您的大公子在旧金山做生意,混得不错。您的小女儿就读于纽约的Collegiate School,据我所知,她很有成为剧作家的潜质呢。儿女双全,大好前途;您回头在大洋彼岸,住别墅,开豪车,享尽人间荣华,夫复何求…….那可是,许多人求了一辈子都求不到的生活啊。”
陈灿每说一句,陈峰的面色便会青白一分。说到最后,他的脸庞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嘴角,因为激动,神经作乱似的抽搐着。
这个人,别看年纪不大,做事果绝,狠辣得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陈峰,“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直地逼视着陈灿神采炫目的脸。
“给你一句忠告,年轻人:再得意,也别把势都用尽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心高气傲,过犹不及;怕以后会有万箭穿心之报哦…….”
这诅咒,有够歹毒!
陈灿暗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什么可以吓唬得了我的?万箭穿心?我又不是那个罗成;即便真有报应,在我还是个清白少年,诸恶莫行的时候;照样尝尽了人间苦楚,尘世磨难。百死过后,如今,谁还在意这个?
陈灿,收敛了笑容,阴恻恻地半垂着眼睫,轻挑出一条眼缝——不喜不怒地应着:“您都不怕报应,我相信老天爷还来不及收拾我呢……只要您安分守己地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我能保证:您全家平安富贵,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哼…….你行。”陈峰,心有不甘地从鼻间喷出冷哼,愤愤难平地给了陈灿一个憎恨的眼神:“咱们,走着瞧!告辞了……..”
“不送。走好。”
陈峰,推开椅子,愤而离去。转过身时,那怨毒的,带有浓重的不肯善罢甘休的眸光,令灿也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
灿,端起酒杯,兴味盎然地品尝着甘醇的酒液。怎样都好,总算打发走了这个“瘟神”。不管他有多不甘心,不管他有多长的獠牙;至少,这个人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陈灿,正品着酒;一个人,已经就着方才陈峰的位置,利落地坐在了他对面。
不出意外的,是自己的父亲——陈至荣。
陈至荣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运动装,看上去像是刚刚做完运动,显得精神焕发。一向精瘦而有着坚硬棱角的脸孔,神情肃穆。
陈灿,叫来服务员,重新上了一套餐具。
陈至荣看着儿子给他夹菜,倒酒;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小的细节,皆让他的心脏温暖得如被阳光熨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