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后,她猛然抬起了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打电话的好像是你的家人,说你父亲,肝癌住院了。”阿玲小心地说。
祸不单行,时微忽然有些信了这个成语,似乎人在遇到坏事后,总是还能遇到其他坏事。
节目组倒是很快批下了三天的假,时微在裴星几人的帮助下迅速收拾好行李,买好了当晚就飞的机票。
但其实一整个过程,时微都好像是被别人推着进行的,她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既觉得悲怆,又一片冷漠。
悲怆是她知道血缘至亲生了重病后的自然反应,冷漠是她对一整个荒唐的少年时代的阴暗报复。
宿舍几人送她上了车,感性的谢楠楠还掉了两滴眼泪,时微只能安慰她问题不大,其实也有些可笑,自己的父亲生病,她还不如谢楠楠流的泪多。
在飞机上,她回想了这些年的一些片段,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她是幸福的,虽然父母每天都在吵架,吵架过后父亲就会夺门而出,再喝得酩酊大醉回来,瘫在楼道里骂街,骂到左邻右舍都出来吵嚷。
但总归还有妈妈的怀抱作陪。
事情的转变是八岁那一晚,父母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战争,几乎砸了家中所有的东西,时微看着两人扭打到一起,吓得哇哇大哭,跑到中间阻拦。
不知道怎么受了伤,血从肩膀一直流到手腕,这才中止了战况。
那晚妈妈一边哭一边帮她包扎,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第二天妈妈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什么都没带走,离开得干净又决绝。
时微靠着飞机小小的窗户,手不由自主摸到肩膀,那里应该还有一道疤痕。
据说小孩会刻意忘掉或者模糊掉那些不好的事,时微比较信这句话,确实只有遇到江辞如后的时间,那些记忆才是鲜活的。
而这些事当时觉得像天一样大,但现在回想起来,都不过是模糊而琐碎的片段罢了。
她居住的海边小城真的很小,以前下了飞机后还要坐大巴车才能到达,她落地的时候是凌晨,只能打了一辆车。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黑暗里显露,熟悉又陌生的小城的全貌渐渐展现在微凉的海风中,才不过初秋,这里的清晨已经有些凉了,时微将自己缩进薄薄的衬衫。
毕业离开这里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原本印象中皲裂的水泥地已经被铺了新的沥青,显得干净又宽阔,道路两边建起了新房子,绿化带像大城市一样干净。
不过随着越走越深,更多熟悉的东西才落入眼中,依旧挂着破牌子的学校,古老的砖瓦房街道,都在薄晨中无声挺立。
时微在医院下了车,她没带行李箱,只有一个黑色的大背包,悄悄摸进医院里,找到了正确的病床。
里面的人她有些认不出,正躺在薄薄的被子里,安静睡觉。
“你找谁?”有人在她背后问,时微连忙转身,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暖壶,应该是看护其他病人的家属。
他严肃地打量了时微一番:“你是二号床的女儿?”
时微没反驳,点了点头。
“可算是见着人了。”那人哼了一声,将一个接了一半凉水的盆子放在地上,倒上热水清洗毛巾,“见过白眼狼的,没见过这么白眼狼的,自己老子躺在病床上快死了,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着。”
时微没计较他的话,也懒得和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只看向门里,问:“他怎么样?”
那人似乎是被时微这堂而皇之的不关心震惊到了,意外地没再抱不平下去,而是回答:“还行吧,命大,喝酒肚子疼被送来的,早中期,死不了。”
时微的心里忽然轻松了些,她缓缓呼出口气,转身靠在墙边。
还好。
这晚一夜没睡的不止时微一个人,也包括她的对门。
江辞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半分困意,直到她最后一次清醒着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了。
江辞如坐起来,看着地上的阳光发呆,小助理已经打来了电话,她用力将电话挂掉,慢慢下床。
日复一日的洗脸,护肤,喝一杯健康饮品,换上日常的衣服,吃小助理带来的早餐,等化妆师做妆发,然后坐车去录制现场。
走过训练室的时候,她眼神不经意扫过某一间,里面亮着灯,却没有人,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江辞如停顿了半刻,然后大步走过。
“呦,江老师今天这么早?没有别的工作吗?”程思何坐在休息室里啃包子,抬头和江辞如打招呼。
江辞如冲他点了点头,径直越过他面前,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牛奶,一口气喝下。
阳光落在她往常一样的精致妆发上,头发的卷曲都恰到好处,好像昨晚失眠的不是她是别人。程思何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听说江辞如最近心情很差,他还是别惹她的好。
“原创赛道的选手们都到了吗?”江辞如冷不丁开口,吓得程思何手一抖,掉了一块肉。
“啊,到了,已经开始练习啦。”程思何回答。
“昨天还有些问题没解决,我去看看。”江辞如说,她回身向门外走,却忽然被程思何叫住。
“哦对了,那个时微不在,她好像是家里有事,请假了。”程思何拍了拍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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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原创赛道的选手们都到了吗?”
实际:“时微在哪?”
第37章 听话
江辞如脚步顿了顿,回身问:“请假?什么事?”
“我就听阿玲提了一句,应该是家人生病了,请了三天的假。”程思何唏嘘,“就在决赛关头出了这种事,这丫头也是挺难的。”
“哦。”江辞如说。
时微在病房外坐了一天,她没进门,也没说话,就是默默看着其他家属来来往往,医院是个能看到人生百态的地方,有些家庭和和美美,亲朋好友一波一波探望,水果花篮摆了一地。
有的人孑然一身,只有护工在一旁忙前忙后。
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耳朵,鼻腔里满是消毒水味,食物的香味,和人体发臭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头昏。
她也偶尔起身往门里看看,看着那个从小就陌生的男人,像一个虚弱的老翁,安静躺在薄被下面,身体几乎没有一点弧度。
只有在中午和晚上的时候,护工来给他送饭,才能看到他坐起。
时微没有和他讲话,只是托护工给他带去一些水果,然后傍晚的时候离开了医院,顺着早就走过不知道几百遍的道路漫无目的地走。
这座小城常年都是湿哒哒的,空气里都是咸味,虽然看不到海浪,但冥冥之中却总能听到哗哗的潮水声,路边长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树沙沙作响,掉下几片枯败的落叶。
沿着这条下坡的路一直走一直走,就能走到海滩,小时候总能听到一些传说,传说天晴时的傍晚,这片海岸会亮起大片的梦幻荧光。
能一起看到荧光海的爱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不过传说当然是传说,时微来过这里上百次,没有一次真的看见过荧光,这不过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海滩罢了。
时微没继续往下走,而是拐了个弯,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心跳不由自主地停滞了几下。
建在路边的独门独院的房子,墙壁漆成米色,经过很多年的风吹雨打,一侧的墙面已经很是斑驳,阴沉的天空下是灰黑色的瓦片,将这个秋意体现得更为萧瑟。
时微站在路边看了很久,然后慢慢走过去,用手推了推院外的铁门。
门上曾经的大铁锁不见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将时微吓得后退几步,她连忙看向楼上的窗户,里面依然黑漆漆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但是窗帘被拉开了一半。
时微盯着那窗户看了很久,最终将门关好,背着重重的大黑包,转身离开。
怪吓人的。
时微没有回家,而是在旅店住了一晚,将行李放下,第二天早上才又回到医院。
她路过门口早餐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买了一袋馄饨和一碗粥,拎在手里。
医院还是如往常一样凌乱嘈杂,走廊上所有的人都急色匆匆,时不时有人撞在一起,时微不得不贴着墙根走,这才避开骚乱。
从今早开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人跟着自己似的,但每每回头去看,又什么也看不到。
真是咄咄怪事,时微心想,然后熟门熟路地到了病房门口,正想往里看,却忽然被什么人拉住衣服,生生扯拽到一边。
时微没有防备,一时差点摔倒,扶着墙才站稳。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出现?”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女人,肩膀和腰一样粗,却比时微矮了整整一头,她伸着肥胖的手指,只差一厘米就能戳到时微脸上。
女人身后还站着一些男男女女,两个中年男人和另一个女人,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都是时微再熟悉不过的人。
“你老子生病这么多天,我们却连你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到,你良心被狗吃了吗?”女人破口大骂,引得病房里的人都走了出来,围在一旁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