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0,有人来说新郎新娘准备,市长已经到了,仪式快要开始了。沈则拍着我的肩膀说成败在此一举,然后就把我推了出去。
12:05,沈然和我在宴会厅关闭着的大门后就位。12:08,结婚进行曲响起,大门打开,我俩牵手僵笑着走上红毯。她僵是因为行动不便,我僵是因为人生竟然荒诞到了这个地步。我和沈然,谁信呢?这姑娘连喜帖都没发到我头上!真要选择的话我宁愿娶她哥,因为她哥不用穿高跟鞋。
难怪慈禧老佛爷离不开李莲英,人家天天扶着她走路呢,容易么?
礼炮响了,彩带、彩纸糊了我们一脸,我们互相搀扶地踉跄地走上舞台,后面的事情就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有个鬼似的家伙一直在我们身边乱窜,说各类黄色笑话和切口,嗓音很尖,语速极快,老套俗气,底下的观众没一个乐的。随后有个死老胖子上台致辞,据说是证婚人,我悄声问沈然认不认识,她说:“认识个屁!”市长也坐在底下,恍惚间只看得出很胖,圆脸大背头。
聚光灯烤得人须发皆焦,沈然和我脸上的粉都化了一半。她的大部分体重都靠在我身上,远远看去似乎是新人互相依偎,煞是感人。
再随后双方父母登台,四人都表演得很好,台风稳健。
男方到场的是三五个至亲,女方只有几个核心人物知道我是假的,那个鬼似的司仪不知道,他怂恿我和双方父母表演催泪的亲情节目,立刻就被婉拒了。司仪不甘心,在交换了戒指、切了蛋糕、倒了香槟以后,悍然在大屏幕上放起了表现沈然和老陆恩爱历程的PPT,极尽肉麻之能事。好在PPT都是用婚纱照做的,老陆被PS得失了真,倒是有几分像我了。
看着巨幕上搔首弄姿娇俏喜人的老陆,沈然扶着我落荒而逃,一直逃到新娘休息室,掩上了门。
“过关了!”她甩开高跟鞋喘着气说:“吴其,我似乎要对你产生感情了呢,咱们这也算是共同患过难呀。”
我说:“好姑娘,你的潘氏金莲姑姑也没有移情这么快的,今天过后,你还是回家悉心照料你那割了胆囊的老公吧。”
她嚷嚷着脚疼,我跑去看,脚趾脚跟果然都起了大水疱,这哪里是鞋,分明就是刑具。我四处翻找创可贴,然后替她贴上。
沈则推门进来,来不及夸奖我们刚才的表现,就面色凝重地指挥道:“赶紧换衣服、吃东西准备去敬酒,68桌酒呢,不知道要敬到什么时候。”
沈然抱头哀号,和我一起匆匆吃了两口点心,套上刑具再度出场。此时还有迟到的来宾,有的是路途较远或路上堵车来晚了,有的是根本不想饿着肚子参与冗长无聊的结婚仪式。
本地婚宴上并没有把新郎灌到醉死的习惯,所以敬酒时我用的是啤酒,沈然用了橙汁。沈则带着伴娘跟在身后为我们倒酒,一方面是监视我,另一方面也是保护我。
给主桌敬酒的时候有些尴尬,因为那里坐着沈然和老陆的父母,以及个别了解事实真相的人。好在其余贵宾都蒙在鼓里,市长还打着官腔勉励了我们几句,胖子证婚人对沈然能不能生儿子异常关心。过了主桌,后面的酒就比较好敬,有些人仗着自己是沈然的老同学想闹,但有沈则这尊大神压阵,谁也没敢造次。
20桌以后,我开始头昏脑涨。啤酒虽然好喝,但毕竟有度数,我又是那种不胜酒力的废物,更糟糕的是周围太拥挤、太嘈杂、太喧嚣、太聒噪、太热!沈则说得对,荒岛好,荒岛安静,荒岛是我心向往之地!
于是20桌以后的酒都由沈则代喝了。我们又勉强敬了十多桌,沈然已经摇摇欲坠,我也是强弩之末,耳中纷繁缭乱家嫁女包了两个大宴会厅,一边摆36桌,一边32桌,我们好不容易把36桌给敬完了,想想那边还有乌泱泱的三百多人,真恨不得一头碰死!
我怀疑老陆是隐蔽战线上的人,他一定事先得到了情报,于是勉力吃下肥羊,刻意破坏胆囊功能以逃避这场婚礼。他的取舍很对,只要当下能从酒店出去,我也愿意献出一颗胆囊!
从A大厅到B大厅的路上,我和沈然靠墙喘息,一人喝了一罐红牛提神。沈则腾出手来替我们俩抚背,说:“加油,努力。”
伴郎伴娘都换过一茬了,只有沈家兄妹和我无人替换。歇了三五分钟,我们往B大厅走去,必须抓紧时间赶在散场前把酒敬完。
B大厅也是热闹,草草地敬了几桌酒,我们来到38号桌跟前。这一桌位于角落,又藏在一根方柱后面,坐的都是些不太重要的社会朋友,可能是沈富豪认识的,也可能是沈阔太的朋友,总之从沈则和沈然的表情来看,他们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我却认识两个——我爸和我妈。
我一眼就望到了生命的尽头!
……
酒杯从我手上滑下去,掉在了老陆的普拉达皮鞋上,酒水飞溅了我一裤腿,但我却毫无感觉。我爸妈的酒杯也掉了,他们愣愣地瞪着我,我也愣愣地瞪着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我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惨剧,两岁时趴在井沿上玩结果掉了下去,4岁时跨水沟摔断了腿,10岁时踢球右臂骨折,15岁早恋被全校通报,17岁自己染头发差点儿弄瞎了眼睛,大学时玩徒步在荒山失联了三天,被找到时饿得几乎把袜子都给吃了……但是没有一场惨剧能比得上眼前!
我感觉周围的空间都扭曲了,我一定被不可知的力量抛到了某个说不清的地方,比如柯伊伯带之类的地方,那玩意儿在海王星轨道外侧的黄道面附近,天体密集……总之!我的脑中一片混沌,意识明灭中身边的一切都统统消失,只剩下三个人:我!我爸!我妈!
你一定觉得化妆成这样爸妈不一定能认出我来,怎么可能!我是从我妈身体里爬出来的,别说只是脸上扑了粉,就算剁碎了熬成酱烧成灰,他们也认识!
慌乱之下我说了一句中外斗争史上最容易引起误会,最易于激化矛盾的话:“……妈,你听我解释……”
我妈伸手慢慢地捂住了耳朵,台词将要脱口而出!
这时候救世主出现了,国际歌说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不!其实是存在的,而且他就在我身边!
沈则绕到了我爸妈身后,伸手搭住了他们的肩,亲热地说:“叔叔阿姨,你们怎么坐在这儿?我爸妈正在找你们呢,来来来,我领你们去!”
沈则很高,我妈娇小,我爸属于斯文白净型,他们俩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沈则夹在胳肢窝底下挟持走了,临走前沈则给我使眼色,命令我继续敬酒。
我哪还能敬酒啊,我都快疯了!
勉强从38桌逃出去后,沈然一连问了我十多个为什么,为什么我爸妈会出现在她的婚礼上?为什么她事先完全不知情?为什么我爸妈会认识她爸妈?……
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为什么呐!
我对沈然说自己不行了,想吐,然后就从宴会厅跑了出去。见我逃了,沈然便紧随其后,反正待会儿她哥追问起来,就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
但我真的只是去吐,一到走廊上,冷气袭来,我打了个激灵,脑中豁然清醒。沈然从边上逃窜出来,我一把扣住她道:“新娘子,哪儿去?”
她说:“脚疼,回房间。”
我说:“想想你哥的手段,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得去把剩下的30桌酒敬完。”
她覥着脸说:“我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啦。”
“是啊。”我冷笑,“但你哥会弄死我!
我威胁说:“你敬不敬?你要是敢说不敬,我现在就跑到医院去再喂老陆吃三条肥羊腿。”
沈然正色道:“看不出来啊!吴其,你平常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原来也挺心狠手辣。”
“我告诉你,阎狗才咬人呢!”我拉着她回宴会厅,伴娘奉上酒来,我们从39桌敬起,不多客套,不说废话,半分钟一桌,势如破竹。敬到50多桌时,婚宴也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客人都自动散了。好在五六十桌后并不是来宾,而是婚礼上帮忙的众人,比如司机、化妆师、摄影摄像、搭舞合的,扎花车的,等等,他们都拿过红包了,喝不喝新人这杯酒都无所谓,于是我们乐得轻松,不了了之,连送宾客这一茬都省了。
沈然提着她的鞋落荒而逃,我留在原地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抱头叹息:她的事儿完了我的事儿还没开始呢!
伴郎同情地拍拍我的肩。
这小子不错,挺贴心的,可是由于沈则一直在边上挤着,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手机响了沈则喊我过去,地点在楼上的那间套房。
去不去都是个死,我摘了平光镜,脱下满是酒气烟味的西服外套交给伴郎,独自往楼上去。
套房的门虛掩着,里面有四个人,我爸,我妈、沈则,以及沈则的妈妈沈阔太。见我进去,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假笑:来了啊?
我点头,来了。
尴尬中沈阔太最先说话,她告诉我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她和我父母都是大学好友,毕业后各奔东西,多年没通音信,今年又突然联系上了,所以邀请他们来参加女儿的婚礼。她表示地球是个村,世界真小啊,没想到我那个没用的女婿……呃,也没想到贵公子……嗯,总之,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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