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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许之地 (剪风声)


  “我列了张单子,”许书砚把打印好的A4纸发给他们,“寒假的时候要看什么书,要做什么题都照着来。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是对症下药。”
  孙靖和孟想接了过去。
  苏糖抓到纸页的时候手指碰到许书砚的手指,触电一样弹开。
  薄薄的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地。
  苏糖弯腰捡起来,指尖不动声色地在袖子上刮擦,仿佛揩去什么脏东西。
  

☆、过年

  
  殷野春节前一周去国外料理生意。
  他给许书砚的感觉很奇特,有时像殷渔的保姆,宠得厉害,再怎么芝麻大小也事必躬亲。有时又像不世出的大佬,隐居幕后却洞若观火。
  没有成立家庭,独身至今,总与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相处起来非常愉快。
  他离开的前两天请许书砚去家里饮茶,单刀直入地提起打算送殷渔去国外读书。
  “过去是殷总舍不得,不让去。但人年轻的时候就该多看看远方,况且殷家的孩子站得高,视野总要比普通人开阔一些。”
  许书砚附和:“是啊。”
  不过心里想的,与殷野略有出入。
  殷渔是私生子,从小没体会过复杂的家族生活,又得父亲和叔叔百般宠爱,生活优渥,自得其乐,是个十足十胸无大志的少爷。
  毫无威胁,所以没人动他。
  倘若有谁一时兴起,他恐怕顷刻就被捏死。
  其实只要稍加打磨,他会成为这场游戏里一块颇具分量的筹码。
  许书砚不是庄家,是个赌徒,他需要筹码。
  *
  下午许岩弄来两饼老班章,叫许书砚去家里拿。
  这茶还是在殷野那尝到的。
  殷野家里有间茶室,对窗。那一晚就着月光,他手持银壶,对着盖碗吊水线。水线吊得高,又细又匀,一看就是玩茶的高手。
  茶是用十年前的班章茶青压制的金瓜,冲泡出的茶汤透亮,茶气刚猛。许书砚连品三杯,发出一身微汗。
  他喝茶向来没什么讲究,倒是喜欢那股淡淡的烟熏味。
  殷渔虽然抽烟,身.上却没味道,干干净净的,像洒满一地的澄湛月光。
  许书砚提着茶饼出门,没走几步又被许岩叫住:“说好了,除夕那天,你那个叫……殷……殷渔的同学来家里吃饭?”
  “是。”
  “好好,我叫你小妈多做两个菜。”
  殷渔寒假报了个英语培训学校,封闭教学。他一个人嫌闷,把喻明朗也叫过去。
  许书砚刚坐上公交车,接到他的电话,尾音欢快地上扬:“明天考完试我就回来啦!”
  “考试加油。”
  “这里上课好无聊,还好有喻明朗。”殷渔顿了一下,坏笑着问,“你就不担心我和他发生点什么吗?”
  “不担心,你喜欢的是我。”
  “……不要脸。”
  许书砚想象着线那头殷渔脸红的样子,笑道:“明天去接你。”
  “然后直接去你家?”
  “嗯,除夕下午再到我爸那儿。”
  “那我们……”殷渔犹豫几秒,还是没说出来,飞快挂断。
  但他实在很好懂,许书砚马上明白他想说什么。
  到站下车后,许书砚走进路边一家新开的药房。
  *
  不过殷渔住进许书砚家的那天下午,两人合力大扫除,里里外外擦洗一番,晚上累得毫无念想。
  转天便是除夕。
  许书砚一向自律,早晨一睁眼就雷打不动地开始干活,神情冷峻地坐在电脑前。殷渔不敢招惹,下楼买了包子,还记得他只吃肉包子。回来后泡茶,和包子一道用小托盘盛好,放他手肘边。
  坐在沙发上啃面包的时候,殷渔四下打量。
  大片空白的墙壁,大面积玻璃的使用,桌柜椅子铅灰色,没有一点杂物。到处是锋利的线条和压抑的色调。
  干净是干净,可是,没有生气。
  清清泠泠的性.冷淡风,不像人住的地方。
  殷渔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过年,殷仲樊会带他去镇上的集市置办年货。还买来年画和对联,父子俩把家里贴得热热闹闹。多出来的他们就送给相邻的人家,对方热情地招待他们吃饭,杀鸡又宰鸭。
  那种被炽热的笑脸和高亢的声调烘托出的热烈与温暖,让他眷恋。
  刚才下楼买包子的时候,外面正在搬桌子,已经围了不少人。听说小区几位老年大学书法协会的老师今天要现场写春联,送福字。
  *
  外头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穿过窗玻璃在地板上潜行。许书砚起身拉拢窗帘,见殷渔在玄关穿鞋,顺口问:“要出去?”
  “嗯。”
  “钥匙带了吗?”
  “带了。”
  视线掠过被殷渔收好的桌面,套上新垃圾袋的垃圾桶和摆放齐整的鞋架,想起和他平淡的对话,许书砚心里生出些老夫老妻的错觉。
  及至再抬起头,已是中午十二点半。
  许书砚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站起来,发现殷渔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身后的窗台上贴了两个大红的福字。
  再一细瞧,屋子俨然换了副喜庆的面貌。
  外面的门框上是殷渔特意求来的对联,摘了两句诗,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横批:珍惜当下。
  还有正好堵住猫眼的童子抱鲤鱼年画,厨房和卧室的每扇窗户也都贴了福字。
  许书砚忍笑,摇头坐下。
  一面在想搞什么鬼,别人家的房子随便扫扫就行了,一面悄悄感慨,家里也算有个过年的样子。
  歪靠在沙发上的殷渔,头冲他。
  许书砚轻轻一捞,殷渔倒在他肩上,眼睛将醒未醒地睁开一线,嘴里嘟囔着“几点了”。
  最见不得他这样。
  殷渔眼尾长,像开过眼角一般,浓眉深目。眯缝眼的时候双眉下弯,迷茫又无辜的表情。不但瘦,还削肩。
  轻易就唤醒许书砚的破坏欲。
  他头一低,轻咬殷渔的嘴唇,舌头分开牙齿,慢慢地搅动起来。
  原本打算只有一个深情长久的吻,但等两个人倒在沙发上,局势已然没法控制。
  灰色的布艺沙发不够许书砚伸展,他屈起一条腿横在殷渔两.腿之间。
  可惜殷渔刚撩起贴身的棉柔T恤,肚子带着饥饿感咕唧咕唧地叫起来。
  “好饿。”
  许书砚还伏在他上方,粗重的喘.息渐趋平缓,“去吃饭。”
  谁知他刚扭头,脖子被殷渔两手交叠搂住。
  不让走。
  殷渔肚子又叫一声。
  “我要吃你,也得先把你喂饱,否则太不人道了对不对?”
  “你说话算话……”殷渔呢喃着,抬头去吻许书砚的喉结,“不许骗我。”
  “……”
  *
  许书砚纳闷,就没见过谁这么热切地盼着被吃干抹净。
  殷渔把期待坦荡荡地写在脸上,目光灼热,怎么暗示都没用,根本不好意思看。
  不过晚上他们大吵了一架。
  其实直到吃年夜饭,一切都还好好的。
  *
  听说许书砚要带同学来家里做客,下午赵小颖一听敲门声赶紧从厨房跑出来,和许岩惴惴不安地挤到门边,三岁的许书莹也凑过来。
  看见殷渔的一刹,两口子脸色煞白煞白的。
  许书砚闭上眼睛都能猜到他们的心思,和那死去的小儿子长得真像啊。
  还是许岩先反应过来,手臂一伸,“快快,快进来。”
  赵小颖不高兴了,悄悄把丈夫拉到一边,胳膊肘使劲撞他,“什么意思?特地挑个这样的带回来膈应我们?”
  许岩恼怒,“什么叫膈应?那也是你儿子!算算算,大过年的不想和你吵架。”
  两人动静不大,但还是被许书砚和殷渔发觉了。
  殷渔小声问怎么了,许书砚不说话,只是冷笑。
  当年赵小颖不想留下许书韬,她年轻漂亮,没必要那么早定下一辈子。
  只不过去医院做人流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她身体虚,打掉这个孩子怕是很难再怀上。
  许岩很快办了离婚,娶她进门。
  他自认亏欠她,对她百依百顺。
  生下许书韬明明有奶,但为了保持身材,不愿母乳。月子一出,呼朋引伴地去内蒙古草原采风,说是艺术家要追求自然和自由。
  许书砚常常想,要是她咬牙打掉许书韬,自己或许还好过些。
  “哥哥,抱抱。”许书莹只顾追着他跑,张开小胳膊,笑成眯缝眼。
  许书砚抱起她。
  “真像啊。”
  许书砚循声看去,殷渔站在博古架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书韬的遗照,顿时头都大了。
  他走过去,听到殷渔感叹:“我差点以为看到自己小时候。”
  “嗯,是么。”许书砚颇不自在。
  *
  赵小颖后来被许岩斥了几声,埋怨吞进肚子里,风风火火做了一桌子菜,热情地招呼殷渔:“同学别客气,都尝尝,我除了画画,做菜也是一把好手!”
  殷渔诺诺应声,埋头扒饭。
  他恐惧过于殷勤的女性。
  当初和夏娆和他谈恋爱,爱答不理,如今想来他有点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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