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尽在天机。”道人语气温和。
“好一个天机。”赫连幼清轻笑出声,分不清喜怒。“你们这些道士偏喜爱将天机挂在嘴边避而不谈,倒是让本宫分不清尔等是遵循礼制还是另有他心。”
“仙师自有定论,还望殿下稍安勿躁。”道人的声音依旧平稳清和。
赫连幼清睨了一眼帘后的道人,半响却是无言。
顾文君第二天就被请入了老太爷的书房,鉴于昨个儿的事兹事体大,陈太守或许面临乌纱不保的问题,顾文君醒了没多久就听到老管家在外面等待多时。
“孙儿虽身子弱,但多少在幼时学了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镇南王依旧每日喜欢在书房内临摹,因离得较远,倒是看不真切对方是在书画什么。
“那些歹人尽管人多,但功夫套路杂乱无章,倒是让孙儿钻了空子,借此擒拿。”
顾文君话毕就安静的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尽管西院并不受看重,但到底是顾家得儿郎,幼时不仅要上族学,还要习得六艺,偶尔的闲暇还会被教头学习一些体术以为防身。
“过两日陈太守会乘上了审讯折子,你也一并跟着看了。”镇南王将笔搁置在一旁,他拿过帕子随意的擦了擦手渡步来到顾文君面前。“在这之前他若找你询问,你只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其他的他自然不会多加为难。”
顾文君应道:“是。”
镇南王又简单的问了她身子的状况才放人离开。
顾文君出了书房,上了软轿便吩咐轿夫去往观园,她微垂着眼,余光瞄向身后的书房,好一会儿她敛下眉,手指有一下没有一下的轻轻敲击着掌心的棱木。
麻雀叽叽喳喳的落在院落的树枝上,扑棱着翅膀。
蝉鸣声不绝于耳,扰着人心头都跟着浮躁。
紧闭着窗户的书房,晨光透过窗花,搅动着光晕中的尘埃起起落落。
镇南王站在案几前,目光落在案上的字画。
“你怎么看?”良久他道。
从暗处的阴影里走出身穿文士服的中年男人,这人身高八尺,头戴纶巾,相貌儒雅,留有美须。
“在下以为,大公子有所隐瞒。”
第二十三章
顾文君行至观园, 便有人引路走进大堂。
她来时赫连幼清正堂内站着一人说话,对方身着一身棕色劲装,身姿颀长, 顾文君落座时又细细打量一番,只觉得眼前的青年人五官俊逸,肤色略黑, 双眸如星辰璀璨, 娴雅至极, 全不似这人武官打扮。
看着倒像是文质彬彬的书生。
长得够标志的。
顾文君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是以,下官才会怀疑,那些歹人或许还有其他同伙,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殿下和各家丢失的孩童。”青年躬身和煦道。
他声音清朗, 面容恭顺但却又不卑不吭, 单单是那一站便如青松绿柏,仪表堂堂。
早就成为观园内“出了名”的自来熟顾文君笑眯眯的接过司琴奉上的茶, 道了一声谢后便安静听着赫连幼清与青年的交谈。
赫连幼清余光落在顾文君身上,对方样子闲适的很, 眉目舒展的模样倒不似昨晚那般看着有些可恶。
这时又有宫侍乘上瓜果放置顾文君身边的小机上,引来对方勾唇浅笑的道了一声谢,倒是让那侍女面色一红, 偷偷的看了顾文君好几眼。
赫连幼清眉头一拧,虽神态变化细微, 却到底是让一旁的徐嬷嬷看了个清。
青年敛首低眉,模样恭谨,禀报时一直微低着头,半分不敢逾越。
徐嬷嬷视线一转从青年身上移开,目光便落在了正剥葡萄皮的顾文君。
“此次捉拿归案的共计一十九人, 除了在城内抓捕的七人外,剩余的一十二人皆在城郊破庙外擒获。”
赫连幼清了然的点头,她示意给青年看了坐。
“宇都尉可还发现什么?”
那姓宇的都尉恭谨道:“目前犯人已经收监,下官来之前以拷问出他们在来西凉之前拐的人下落何处,相信这几日便会水落石出,届时下官会拟个折子呈给殿下。”
“有劳宇都尉。”赫连幼清眉目染着淡淡的浅笑。
顾文君抬眼看过去,只觉得赫连幼清的笑一如既往的官方体面。
“为殿下分忧乃下官职责所在,万不得当殿下一句有劳。”宇都尉恭谨道。
赫连幼清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的让宫侍给对方看了茶。
“只是下官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宇都尉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
“宇都尉但说无妨。”赫连幼清面色和善道。
青年摸着茶杯的瓷面,抬头时正色道:“下官在破庙擒获的一十二人,无一不身受重伤,其中一人在今早醒来时,面又惶恐,只说……”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盯着赫连幼清依旧温和的面容,一字一句道:“看到了鬼。”
吧嗒一声,一颗深紫色未剥皮的葡萄粒撞到了小机,轱辘的滚了几圈方才停下。
赫连幼清看向了顾文君。
对方还维持着一只手拎着一串葡萄,另一只手正在摘葡萄粒的姿势,而那只意外滚落下来的葡萄粒正是从这一串葡萄中滚落而下。
见众人顺着赫连幼清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身上,顾文君偏头。 “抱歉,手滑了。”
她说着弯腰将葡萄粒捡起来吹了吹,然后又重新做回原来的位置。
“殿下这般看我作甚?”被赫连幼清一双眼冷清清注视的顾文君到底是觉得自己脸皮薄,手里捏着葡萄粒,转首笑容和煦的看着赫连幼清。
好一会儿赫连幼清笑了起来,清淡的全不似刚刚那份温和表里,意外的让人觉得鲜活起来。
“文君觉得自己哪里手滑了?”
“殿下觉得是哪里,便是哪里了。”赫连幼清问的模棱两可,顾文君同样似答非答。她捏着手里的葡萄粒来来回回,汁水低落,砸在了她的衣袍上,她佯装叹息,低眉浅叹。“到底是有些可惜了。”
也不知可惜什么。
赫连幼清眸光微闪,她嘴角噙着一抹笑,转首将目光落在宇都尉身上。“适才宇都尉提到的事,本宫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顾家大房的这位嫡子或许能回答你一二。”
青年的面色一直温和恭顺,他先是向赫连幼清略一躬身表示知晓,而后才看向在拿着帕子净手的顾文君。
“在下是西凉边郡京畿三辅都尉,姓宇,单名一个文字,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小可无官无职,都尉唤小可一声文君便是。”
“顾文君?”宇文眼角微张。
“正是。”顾文君道。
宇文上下打量了顾文君一番,良久才叹道:“看来果然是误传。”
顾文君面有疑惑:“都尉何出此言?”
青年神色温和。“之前文君跳崖救殿下之事,在下多少知晓一些,只以为文君是彪形大汉,却不曾这般文质彬彬。”
顾文君拱手称谢不敢。“宇大人才是一表人才。”
宇文将茶水放至一边,继续道:“适才殿下提及破庙歹人之事需询问文君,其实在来觐见殿下之前,在下便想找个时间,传文君到府衙问话。只是听闻你身子不大好,这才想等一段时间再通传。”
顾文君敛眉浅笑道:“不知大人想问何事?”
“想必文君已知城郊破庙外的一十二人已经尽数捉拿归案。”
顾文君颔首。
“只是有一点本官有些疑惑,还望文君能如实相告。”
“大人请说。”顾文君道。
赫连幼清坐在上首,目光落在顾文君此时乖巧的脸上,眉头不知不觉又拧在了一起。
徐嬷嬷见了走上前,小声道:“殿下可是身体不妥?”
赫连幼清不自在的垂下眼。“并无。”
徐嬷嬷听了这才放心的退到身后。
“就在今个儿卯时,那一十二人中,有一个叫赵三的说袭击他们的不是人……”他紧盯着顾文君。“是鬼。”他话语一顿,见顾文君面色如常,又继续道:“那一十二人中均伤及脾脏,身上留有刀伤和外力下引起的伤口。据我本官所知,当时被俘的人中,除了殿下,便只剩下文君,不知文君可知这伤及这十二人的是谁?”
堂外蝉鸣声裹着夏季的热丝丝入耳,赫连幼清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顾文君身上。
顾文君品了一口茶,似是被呛到,她低低的咳了几声,而后掏出帕子擦净了嘴,净白的脸上仍旧是那副和煦的面容。
赫连幼清的目光从顾文君的面,渐渐移到对方微微绷紧的手上。
骨骼分明,十指修长,似乎是一直养病的缘故,皮表都染上一抹的病气。
她看着顾文君嘴唇抿了一会儿,上下翕合,好半响就要启了唇。
赫连幼清却在这时开了口。
“宇都尉,本宫乏了,今个儿就到这儿吧。”她微扬起的眼角蔓上了一抹的贵气,微凉的爬上了淡淡的漫不经心。“目前最要紧的还是他们将拐卖的人到了何处?是否还有其他残党。至于其他的倒可先放放。”
“是。下官明白。”宇文神色一顿,站起躬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