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很多后天的盲人仍然心存侥幸,他们总是偷偷地想,会不会在医疗技术不断进步的未来能让眼睛复明。他们想尽办法,十年如一地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什么药物、外部治疗甚至是手术都愿意接受,只要能够看见,哪怕只是能够感觉到一点点光都是好的。李孜接触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所有的钱,毕生的积蓄全部投入到这种永无止境的“治疗”中。到最后,能治好的人有多少呢?反正李孜从来没见过一个。
李孜不把眼睛当自己的敌人。这是他懂事之后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记得儿时为了给他治眼睛,父母如何倾家荡产地带他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病。一开始只是吃药,吃的药每次名字都不同,中药西药最后吃到嘴巴里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因为身体里面药太多相互发作被毒死。后来发展到去做各种各样的按摩药敷和微创手术,十二岁的时候他母亲在报纸上看到激光治疗手术,急切地把他送到医院去。他躺在手术床上瑟瑟发抖,他听说医生会把他的眼睛割开,两个眼睛会变成血淋淋的洞。
手术后医生解开缠在他眼睛上的绷带,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母亲就在他旁边,用尖锐急促的声音问他同一个问题。他叹息:“妈妈,我们不治了吧。”他们爆发激烈的争吵,母亲叱责他不识好歹为他花了那么多钱却不知感恩也不做努力。他为此争辩、哄劝、怒骂、甚至离家出走,以致后来的时间他都用来让母亲学会接受他只能做一个瞎子。
为什么一定要治好呢?这个希望、治疗、失望的循环持续进行下去,眼睛能不能治好他不知道,但他能确定看到的是一个疮痍遍布的人和家庭。这哪里是治疗?这是毁灭。
早上贾原最后检查了备课材料,把课本放进背包。
贾小伍在桌子边上和虫宝宝吃早饭,他把牛奶吹凉递到哥哥手上:“哥哥,凉了。”
贾原笑笑:“谢谢小伍。你的书包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贾小伍坐到他腿上,玩他的胡渣。
贾原不忘叮嘱:“哥哥今天要去学校上课了,晚上下班了之后来接你,你要听小燕姐姐的话乖乖的,不要给老板添麻烦,有没有问题?”
贾小伍扁扁嘴巴:“我也想去上课。”
“哥哥不是去玩的,哥哥是去工作的。不能带你去。”
贾小伍勉为其难点头。
天气潮热。贾原拖了一遍地板,地上水淋淋的一直没有干。贾小伍从浴室出来滑了一跤,摔在柜子前面,贾原听到声音探出头来询问,他咬咬牙爬起来喊没事,趁着哥哥在厕所里偷偷把自己存下来的糖塞进哥哥的背包里。贾原从前也这样,在他去学校第一天往他书包里放糖果。他想起来,于是偷偷存了一个星期,这是不小的一笔财富。
然后他飞快回到椅子上装作在复习的样子把专业书拿在手里,耳朵竖直了听着哥哥在里面的声音。他窃喜地幻想哥哥发觉糖果的高兴心情,心里甜滋滋的。
贾原从浴室里面出来拿上钥匙催促贾小伍出门:“小伍!走了!要迟到了!”
贾小伍蹬着运动鞋踉踉跄跄跟上他,下了楼梯他还不忘交代贾原:“哥哥,你要看好书包哦,要不然会被偷东西的。”
贾原知道自己的书包被动了手脚,做哥哥的十分从善如流:“好,谢谢小伍。”
贾小伍偷偷地笑。贾原把他送到推拿馆的门口,自己去学校。他在书包里掏出一颗糖来,扭开糖纸把糖果放进嘴巴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糖了,本来他也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人工糖精和香料的味道在舌头上浸润开,他眯起眼摇晃脑袋,意外觉得味道还不错。
杨学海买了菜顺着沿路的树荫走回来。
李孜在后院里摆了张藤床,刚晒好的软席铺在上头,他翘脚躺着一边摇晃竹扇子一边给心爱的鸟儿喂食。客人调侃李老板啊,你这是要活成神仙了。李孜笑骂,有我这么操心的神仙么?蓝嘴鹦鹉跟着在旁边叫唤,它年纪开始大了,毛色也没有以前那么亮,声音也弱了,但仍然还能唱两句。李孜想去买一只新的鹦鹉来接它的班。
郭绥煮了绿豆汤出来:“放了蜂蜜的,刚刚凉好。中午晚点吃饭啊,电饭锅坏了。”
杨学海把菜篮子扔给他,陪着李孜坐在藤床上。李孜逗着鸟说:“下午陪我去趟花鸟市场,这老东西不行了,嗓子还没有我亮堂,给找个小的,免得后继无人。”
鸟儿对着杨学海就喊:“老东西——老东西——”
杨学海挑眉,拿鸟食扔它:“骂你呢!”
李孜一把拍开他的手,嗔道:“你也是老东西,起开,别搞我的鸟。”
杨学海笑嘻嘻地蹭他的脸,两句话不离荤腥:“我就喜欢搞你的鸟,你最清楚的不是?今儿晚上再试试?看我怎么搞舒服它?”
李孜老脸一红,嗔他:“青天白日呢!”
里头贾小伍和小燕抢起饭碗来了,郭绥拎着饭勺就往外面追。贾小伍泼天的笑声远远地传过来。杨学海瞥了一眼,问:“没事吧?”李孜见怪不怪,他调整了个舒服姿势,仍旧哼他的小曲,心里默念——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