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 (葛伯生)

　　看着育婴室里特别看顾的小承恩，郭齐玉内疚极了。
　　他在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慢慢等着，孟先生派来“特别照顾”他的男人出去办理手续。
　　他是自己提出走的，没道理让孟家为他安排好一切，只是他还带着一个小孩儿，实在是腾不出身来。
　　他让男人帮忙租一间小一点的房子，最好离医院或者学校近一些。
　　“叔叔，你的宝宝也在里面吗？”一个小孩子突然凑过来，大眼睛扑闪闪的，天真又可爱。
　　他指着育婴室，里面放着好几个小婴儿。
　　郭齐玉笑笑，“是啊。”
　　“我也是呢！”小孩子因为猜测正确而欢呼一声，“我的妹妹在里面，妈妈说我曾经也在里面住过。”
　　“小贝，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走过来，牵起小孩子的手，“不要乱跑。”
　　“我来看妹妹啊！”小孩子抬起头争辩道。
　　年轻爸爸一脸无奈，温和地说道：“等妹妹好好休息，回家了你再慢慢看。”
　　然后，年轻爸爸又回过头，“小贝不懂事，打扰到先生了。”
　　郭齐玉怔愣着摆摆手，看着父子相携的背影拐过拐角，消失不见。
　　“小贝，小北……”
　　他喃喃念着，恍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一下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也这么口口声声地叫着“小北”。
　　小孩儿还很小，一直很依赖自己。
　　他享受这样的依赖，让他觉得活在这个世上还有用处也有目标。
　　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种依赖就变质了，而他却毫无察觉。
　　孟夫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他是惊慌的。
　　随后觉得很不堪，他的惊慌不是来自于孟夫人的上门，而是对于自己的身份。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恍惚真的成了孟肖彦的情人。
　　这种认知错乱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对孟夫人的痛哭失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他们要他离开，这也是郭齐玉所希望的。
　　但是他不希望孟肖彦在场。
　　孟夫人点点头，“这是自然的。”
　　有他在，谁也走不了。
　　“不要让他来找我。”郭齐玉说道。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孟肖彦，要么对什么都看得淡淡的，但是一旦执拗起来，没有人可以劝住他。
　　孟夫人对郭齐玉这样的明事理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好像是不愿自己的儿子落在人后似的，说道：“那是自然，肖肖现在只是对你太依赖了，等他出去见了世面，认识了更多更好的人，自然就把你忘在了脑后。”
　　对于孟夫人的冷嘲热讽，郭齐玉笑笑没有放在心上，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呢？
　　即便是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小北还太小了，怎么分得清这些？
　　郭齐玉跟孟夫人说了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全在孟肖彦那儿后。
　　孟夫人明显一愣。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一开始就不是郭齐玉的错，孟肖彦一厢情愿的囚禁和侵犯，也只有郭齐玉这种人才忍得下来。
　　说到底，还是男人心软。
　　问他原因，他也只会说一句，“小北说得对，我舍不得。”
　　“他就是看准了你舍不得，才会变本加厉！”孟夫人也忍不住说了一句。
　　郭齐玉也颇为赞同地点头，“可我就是舍不得啊，我自己带大的小孩，我怎么舍得？”
　　孟夫人的语气软了下来，和他商量好了离开的事，最后说道：“郭先生，孟家对不住你。”
　　郭齐玉摇摇头，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华而不实的话了，说道：“小北平安健康就好。”
　　“郭先生？”
　　郭齐玉回过神，出去办事的男人已经站在他面前，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
　　“我们在来之前，我就已经联系好了这边的屋主，”男人说道，“只需要你去看看房子行不行就可以了。”
　　郭齐玉拿过文件，“不用看了，我都可以。”
　　其实他根本没打算在那儿住多久。
　　要是他住在那里，孟家会一直知道他的行踪，孟家知道，其实在很大程度上等同于孟肖彦也会知道。
　　郭齐玉准备过一阵子就搬走。
　　只是现在，他将文件接过来，看了几眼租房合同，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后，签了字。
　　男人说道：“孟家已经为您支付了半年的租金。”
　　郭齐玉说了声，“谢谢。”
　　下午，男人陪郭齐玉去购置了一些日用品，然后去看了房子。
　　离医院不算远，郭齐玉觉得近期来看还算不错，因为是孟家定的房子，地段好房子也很好，里面的家具都配置得很齐全，甚至根本不用郭齐玉去收拾。
　　见郭齐玉已经收拾好了，男人就告辞了。
　　郭齐玉暂时不会离开这里的，因为小承恩还在医院，他不会拿小承恩的身体开玩笑。
　　……
　　“找到了吗？”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孟肖彦握紧了手机，费了很大力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摔手机的心情，“继续找！”
　　“等，等等，孟少爷，”那边犹疑道，“恐怕不能继续了，孟老爷子已经发现了。”
　　“……”
　　孟肖彦挂了电话，躺在地上。
　　这是孟家为他购置的K国的家，很大的公寓，装修精致，却在来的第一天，孟肖彦摔坏了所有的东西。
　　找来的人行动也很迅速，收拾完屋内狼藉之后，告诉孟肖彦明天就能重新布置好。
　　现在房间里除了衣柜和床，到处都空荡荡的，孟肖彦躺在地上。
　　一遍遍地回想着，临走前，孟世陶和他说的话，准确地说是他代为转达。
　　“他希望你平安健康。”
　　平安？
　　健康？
　　这的确是一向老好人又心软的郭齐玉说得出来的话。
　　更何况自己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儿。
　　不报警，因为舍不得损害他的名誉；不反抗，因为舍不得伤害他……
　　只是他没有想到，郭齐玉会联合孟家，就这么逃走了。
　　而他，却被逼着送来K国。
　　孟肖彦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郭齐玉躺在自己身下，面色潮红的样子。
　　因为疼痛而受不了地小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小北，小北……”
　　双手也为了减轻疼痛而环过自己的脖颈，让自己的身体更贴近一些，随着他的动作在浪潮里沉浮……
　　孟肖彦呼吸粗重起来。
　　屈服于内心的欲望，将手伸到下方，粗暴地对待着自己，像是惩罚一般。
　　“小北，你可真聪明啊！”
　　耳畔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孟肖彦的脑海瞬时空白了一下，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
　　他正在做习题，郭齐玉坐在他旁边，看了眼他的答案，眉眼弯弯的，单纯得不像一个20多岁经历了那么多不堪的青年。
　　“爸爸，你要我，”孟肖彦摊开手，喃喃道，“平安，健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这章的过渡让前面不那么突兀了

　　☆、第五十九章

　　
　　“爸爸，你看这是什么？”
　　小孩儿迈着两只小短腿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还举着一个什么东西。
　　郭齐玉转过身来，将手里抱着一摞书放下，恰到好处地扶起因为掌握不好平衡跑几步就会摔倒的小孩儿。
　　“要给爸爸看什么？”
　　地上到处都是包书的废报纸，郭齐玉随便扯了一张，将小孩抱在怀里，席地而坐。
　　“这个！”
　　小孩举起手来，指尖不轻不重地捏着一只天牛。
　　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般，天牛的触须一动不动，温顺地任由小孩将他捏着。
　　郭齐玉微微瞪大眼，“谁给的？”
　　承恩身体不是很好，不能跟着那群小孩儿没天没地的野，每次都只是羡慕地看着他们从另一条街跑着这条街，然后又跑到另一条街。
　　但是承恩长得可爱，性格也很好，加上郭齐玉这个做爸爸的每次都很大方地将店里的漫画书任由他们看，不买不租也可以，这让许多小朋友还是很喜欢和承恩玩。
　　每次承恩坐在店门口，他们跑来跑去都会招呼承恩一声，或者将手里的战利品送给承恩，大多数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草、木头，或者石头。
　　承恩每次收到，都会跟宝贝似的收起来，放到自己的小箱子里，是郭齐玉专门为他准备的，叶子啊草之类的就做成标本夹进书里，这也是郭齐玉教的。
　　“李朝天，”承恩摸了摸天牛的触须，“他说这只天牛是天牛里的大将军，精忠报国的那种。”
　　郭齐玉又好气又好笑，一是觉得虫子什么的不卫生，二是怜惜承恩可怜，心里一直有个“将军梦”，却连普通的木头剑也不能耍两下。
　　倒是这些小伙伴体谅他，给他带了东西，还要编个称他心意的说辞。
　　但是为了承恩的身体，他还是温声劝道：“既然那么威风，你把它抓在手里，它怎么去精忠报国？”
　　“可是李朝天说，它是坏虫，”承恩一板一眼地说道，“是敌人的将军。”
　　“……”
　　郭齐玉将他手里的天牛接过来，黑色的虫子就开始发出刺耳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