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 (葛伯生)

　　门内的孟肖彦却完全没有顾忌过门外人的感受。
　　他正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沿封线拆着包裹，就连那张邮递的单子，他也仔细地读了三遍，是郭齐玉的字迹，娟秀有力，但在拉一捺时，收尾总有些颤抖。
　　他写的是孟肖彦，但却又在括弧里写了个郭小北。
　　孟肖彦摸着那三个字，竟突然有些想哭。
　　包裹里是些他以前的衣物和书，但现在的孟肖彦已经不需要了，他的衣服每天会有人给他配好几套，放在门口，孟肖彦自己选择。
　　至于书，他拥有自己的书房，只需要定期列出清单吩咐人去购置就可以了。
　　最后，是他每年的生日礼物。
　　孟肖彦一样样小心观察有没有在运输途中损坏。
　　没有看完的加菲猫光牒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盒子里，孟肖彦一张张拿出来打开看。
　　最后他从一堆东西发现了一个小布包。
　　应该是郭齐玉自己缝制的，做工有些粗糙，孟肖彦打开一看，是一张存折，上面有两万块钱。
　　存折里夹了张纸。
　　“小北，这是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回到孟家，要有礼貌，但也不要委屈了自己。记得多喝水多吃饭，还有菜、牛奶、鸡蛋，总之你要开心，要快乐，要平安健康地长大——郭齐玉。”
　　孟肖彦捏着纸坐了很久，后来纸被水润湿，变得软软的，孟肖彦才反应过来，又找了个玻璃板将它平压在下面，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心里勾勒着郭齐玉写下这封信时的一笔一划。
　　最后，他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又从大衣柜的最深处拖出一个大箱子。
　　里面是上次郭齐玉走时没有拿走的衣服和行李包，孟肖彦将他们真空存放，甚至不敢去打开，害怕郭齐玉的气息就这么散了。
　　他将东西一样样小心放进去。
　　特别是那张存折，他单独放进了一个锦盒，还在里面放了一包干燥剂和一颗樟脑丸。
　　最后，他留下了加菲猫的光牒。
　　晚饭时，孟夫人试着提起这个话题，“肖肖，郭先生给你寄东西来了？”
　　孟肖彦点点头。
　　“是什么啊？我看到好大一包。”
　　孟肖彦想了想，说道：“没什么，是我以前的东西，他给我寄过来。”
　　孟夫人心里有些不高兴，她觉得郭齐玉是故意这么做的。
　　她放下筷子，“旧东西都没什么用了，妈妈可以带你去买新的。”
　　孟肖彦突然觉得吃饱了，也放下筷子，“他让我有礼貌，学会爱你们，理解你们，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变得更加艰难。”
　　这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说出的话，孟夫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但是孟肖彦已经离开饭桌。
　　他还是回过头说了一句，“爸爸，谢谢你给我买的VCD机。”
　　孟先生一下愣住，看向他，孟肖彦表情真诚地又说了声“谢谢”。
　　孟先生点点头，“没事，你以后想要什么爸爸都会给你买。”
　　孟肖彦乖巧地回了句，“暂时没有了，谢谢爸爸。”
　　天使和恶魔的切换只需要一瞬间。
　　孟肖彦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
　　其实房间还是有改动的，在孟肖彦所允许的范围内，增添了一些物件，还打通了一道门，将这件客房旁边的房间改为孟肖彦的书房。
　　孟肖彦白天在这里上课，老师是孟先生专门请的家教。
　　孟先生认为自己的儿子绝对不可以落后别人一丁点，于是准备等明年春天的时候入学初中，做插班生。
　　年前这几个月就请了顶级家教来为孟肖彦补习。
　　虽然补习的第一天，家教就告诉孟先生，他儿子的水平基本上可以进入初中一年级学习。
　　孟先生不是不惊讶的，他没有想到靠W市的那点补习时间和劣质的补习课程居然还能让孟肖彦达到与年纪学龄相当水平。
　　是应该说他低估了W市的补习班还是低估了孟肖彦？
　　孟先生大手一挥，几个顶级家教又开会商讨，为孟肖彦量身定制了一个学习计划。
　　孟先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以高一学历水平去就读初中一年级。
　　“肖肖，你看这是什么？”
　　孟夫人进门时手里拿着个盒子。
　　孟肖彦接过来，“手机？”
　　盒子上面写着“诺基亚”，孟肖彦打开一看，灰色机身，还是滑盖的。
　　“是啊，肖肖，你以后出去玩就可以用它来联系我们，我们也可以找到你啦！”
　　孟肖彦看了孟夫人一眼，软下声来，“怎么用？”
　　孟夫人有些激动，“我，妈妈教你。”
　　孟夫人很耐心，孟肖彦也看过有人用过，好奇过那是什么，今天到了自己手上，也是觉得有些奇妙。
　　他回到房间，第一个拨打的电话就是郭齐玉公司里的座机。
　　他们家没有安装座机，一般也根本没有人找郭齐玉。
　　响了三声，就接了起来，甜美的女声问他找谁。
　　“我找财务部会计二组的组长郭齐玉。”孟肖彦冷静道。
　　“好的，请您稍等。”
　　似乎是转接，过了三秒，电话里的声音变了。
　　对面带着困惑的温柔男声轻轻“喂”了一声。
　　孟肖彦沉默着。
　　那人又“喂”了一声，说道：“您好，请问您是……”
　　“郭齐玉，你不要我，也不想我……”
　　小孩儿站在房间里，低声说道，眼睛垂着，直直看着地面，是一件郭齐玉留下的长袖，上面沾着可疑的污渍。
　　“……小北？”
　　“可是我好想你，也好想要你……”
　　孟肖彦将那件衣服捡起来，单手团了团放在自己枕头下面。
　　“要你想我，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以还是说声中秋快乐……

　　☆、第三十一章

　　
　　最近郭齐玉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
　　小孩儿上次打电话来，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挂了。
　　他想打回去时，已经无人接听。
　　不是不想的，将小孩儿的东西收拾出来，就是害怕自己会更想。
　　只是在一起时间太久，小孩儿的一切早已和他的生活搅在了一起。
　　郭齐玉只收拾了一些东西，给小孩儿寄了过去。
　　下午下班前十分钟，突然下起了雪。
　　2001年W市的第一场雪，把阴沉沉的天都下亮了几分。
　　郭齐玉站在公司门口看了一会儿，拿起公文包顶在头上，朝公交站台跑去。
　　从公交站走到家楼下，郭齐玉肩上已经沾了一层薄雪。
　　他随意地拍了拍，上了楼。
　　把钥匙□□去，郭齐玉发现门没锁，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早上出门时的情况，最后确定自己是锁了门的。
　　一时有些紧张，又将门轻轻关上，站在门外想要不要先去警局报警，但是万一警察来时小偷已经走了怎么办？
　　可是小偷出来看见自己，会不会吓一跳后行凶伤人？
　　但是他的重要东西又都放在家里……
　　“你怎么不进来？”
　　突然门开了，熟悉的声音有些冷淡地问道。
　　郭齐玉愣了一下，转过头，“……小北？”
　　直到吃上了孟肖彦煮的面，郭齐玉才有些生气地反应过来，“小北，你来W市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回自己家也要同你说？”孟肖彦顿了顿，又道，“你要是真不要我了，我以后便再不来就是。”
　　郭齐玉顿时有些慌了，“我，我也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孟先生那边的环境确实要好些……”
　　孟肖彦将筷子一放，“爸爸……”
　　郭齐玉嗫嚅着打断他，“你别叫我爸爸了，我本来也没大你多少……”
　　“好，郭齐玉……”
　　“也不要直呼其名啊……”
　　“啪！”
　　孟肖彦手一推，碗落在地上，瓷碗破裂的声音明显吓了郭齐玉一大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郭齐玉有些心慌地看了看压抑着怒气的孟肖彦，又将视线转回了地上的碎片。
　　“郭齐玉！”
　　被一个还不到十三岁的孩子这么直呼大名，郭齐玉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有点无措，不知自己该不该答应。
　　孟肖彦却没有再说话，直接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郭齐玉又期期艾艾地挤进门来，孟肖彦冷冷看着他，小孩儿已经脱光了，郭齐玉看了一眼，弯了弯眼，“孟家吃得挺好的啊……”
　　见孟肖彦面色不善，郭齐玉又缩了回去，将手上的新毛巾和牙刷递过去。
　　孟肖彦接过来，郭齐玉说了句，“我去铺床了。”
　　孟肖彦心道不好，赶紧浴巾往身上一裹，跟了出去。
　　W市的暖气还有后天才开始运行，现在屋里冷得很。
　　郭齐玉见他这样就冲了出来，急道：“你不洗澡吗？！”
　　孟肖彦看了一眼从柜子里拖出来的被甩在地上还没开始铺的棉被，冷冷地说了句，“我冷，晚上跟你一起睡。”
　　郭齐玉顾不得他说的什么了，赶紧抱住他，将他推回了浴室，“你好好洗澡，不要感冒了！今天才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