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岑露白始终泰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
她学着姜照雪的方式,洗脸卸妆,回到禅舍,脱下外套,入乡随俗地换上禅舍自带的蓝色塑料拖鞋,削肩细腰、靡颜腻理,依旧眉目如画,气韵卓然,只是更多了几分可亲近的烟火气息。
甚至有几分不该用来形容岑露白的可爱。
姜照雪控制不住多看了两眼。
冷不丁地,岑露白抬眸,直直地望了过来。
姜照雪来不及收回视线。
下一秒,悠长的钟声自远方传来,满山灯光应声而灭。
天地陷入原始的昏朦,满月仁慈地送进清辉。
姜照雪适应着光线的变化,看见岑露白侧头望着窗外,唇边有隐约弧度:“熄灯了。”
她说的是陈述句。
姜照雪应:“嗯。”
她在床边坐下,想问岑露白需要她帮忙打灯吗,她有小手电筒。
“岑总……”
可她话还没有说话,岑露白忽然转回头望着她,叫她名字:“照雪。”
声音是一贯的温润,又似乎比平日里低哑几分,如大提琴般低醇。
姜照雪的心跳无端地漏了一拍。
“嗯?”她若无其事地应。
岑露白注视着她。朦胧的光线中,她的乌眸分外明亮,像蕴着一汪湖水,温柔包容。
她问:“我名字是不是特别拗口?”
姜照雪否认:“没有。”
她一直觉得,岑露白名字很好听。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蕴着千古诗情。
岑露白唇边的笑意明显深了:“那你为什么私下不叫遥遥岑经理,叫我却只叫岑总?”
姜照雪被问住了。
人前逢场作戏她也不是没叫过名字,但私底下这样叫,她总觉得太亲昵了。
此时此刻,猝不及防,被岑露白这样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她脑袋短路,竟一句场面话都编不出来。
热意上涌,她强作镇定,辩解:“没有啊。”可说完这一句,下一句本该水到渠成的“露白”到了嘴边却自动消音。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尴尬。
绯红漫过姜照雪的整张小脸,夜色都难掩她的可怜。
岑露白很轻地笑了一声,放过她了。
“不早了,睡吧。”
姜照雪咬唇,半晌才应:“嗯,晚安。”
岑露白是在逗她吗?她纳闷,总觉得岑露白今晚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
“晚安。”岑露白轻声。
静默两秒,两人不约而同地掀被上床,禅舍里又恢复最初的安静。
暖气似有若无地往屋内输送着热气,寒意却还是丝丝缕缕地往骨头里钻,岑露白闭着眼,在风雪声中捕捉姜照雪的辗转声、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高悬的月,从窗顶落到了窗边。
岑露白慢慢地支起身子。
隔着一条过道,姜照雪睡颜恬静。似乎是太冷了,她不像平日里那样平躺着,而是侧着身微微蜷缩起来。
岑露白放轻动作,从桌上手包的外袋里取出两颗止痛药,干咽下去,而后取了床尾脱下的长羽绒服,下了床。
姜照雪睡得正香,鸦睫在月下乖巧憩息。
岑露白把羽绒服轻轻加盖在她的被子上,眸光比月色更温柔。
第5章 多余的好奇心。
凌晨四点钟,月光隐遁于暗云之后,万物还在沉睡之中,连绵不绝的撞钟声开始在山寺间回荡,一声一声,浑厚而深远。
夜里因断电而熄灭的灯随着钟声的响起,不按自亮,白光刺眼。姜照雪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适应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哪里。
应该是到上早课的时间了。
她揉着眉心就坐了起来,被面上有一层白色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迅速滑向地面,姜照雪没有设防,条件反射地伸手按住。
入手触感柔软而轻盈,定睛看去,是一件白色羽绒服。
姜照雪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隔壁床的岑露白。
岑露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上,披着西装外套,略带好笑地围观了她的整套动作。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她红唇翘翘,轻描淡写:“半夜起来发现你蜷缩着,猜想你可能是有点冷。”
姜照雪脸微微红,有点心暖又有点尴尬:“谢谢。”
她看岑露白手中放着的平板电脑,上面全是五颜六色的图表,关心:“你没睡吗?”
岑露白摇头:“不是,比你早一点而已,刚好工作上有急事。”
姜照雪点头,有边界感地没再多问。她沉默地穿外衣,听见外面开关门的吱呀声与脚步踢踏声络绎不绝,越来越盛,想起来问:“你和我们一起吗?”
岑露白应:“没有,辛苦你和小遥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姜照雪没有意见:“好。”
她没再多话,换好衣服拿了洗漱用品和她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禅舍外,雪已经停了,但风依旧冷冽。
姜照雪被风吹得彻底清醒。她忍着颤栗往洗漱的后院走去,后知后觉:既然岑露白不和她们一起斋戒的话,为什么还要过来?
她本以为岑露白是觉得自己算不得真正的岑家人,不能够代表岑家,放心不下才过来的。
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有人拉她袖子:“嫂子!”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气无力。
姜照雪回头,是睡了一觉看起来比昨晚刚静坐完还无精打采的岑遥。
她弯唇,放轻声音回:“早上好。”
岑遥自然地和她并肩而行:“早上好。好冻啊,这就是山里的早晨吗?我感觉我二十几年都没这么冷过。”
姜照雪轻声地笑,算是赞同。
岑遥感慨:“还好昨晚连姐心地善良,愿意和我并床睡,不然我要被冻死了。她身上好暖和啊。”
姜照雪心觉不妙。
果然,岑遥接着就问:“嫂子你们昨天睡得怎么样呀?”
姜照雪不动声色地清嗓子,语气平常:“挺好的。”
“我姐呢?她起了吗?”
“起了。”姜照雪如实回:“好像工作上有点事,我醒的时候她已经醒了。”
岑遥“哦”了一声,抿抿唇,沉默几秒,自然地转到别的话题。
姜照雪没多想。
两人一起洗漱完回房放了东西,去昨晚去过的禅堂做早课。
禅堂里灯火通明,梵音清妙,夜色仿佛被堂外袅袅升起的梵香稀释,渐渐褪去墨色,露出了纯净的鱼肚白。
七点半,姜照雪和岑遥用过早餐回到禅舍,岑露白已经起了,面色恬然地站在窗前赏雪。
隔着结霜的玻璃,她们目光交汇,岑露白微微一笑,眉眼有浅淡的温柔。
岑遥推门而入,关心:“姐,你吃过了吗?”
岑露白回身:“嗯,汪平上来过,给我和连昕带了斋饭。”顿了顿,她补充:“汪平是昨天送我过来的司机。”
明显是解释给不熟悉她身边工作人员的姜照雪听的。
姜照雪注意到她脚下换了一双黑色马丁靴,应该也是汪平刚送上来的。
她本就腰细腿长,天生衣架子,今天没穿西装外套,只慵懒地套着羽绒服,露出内里精致不失休闲的衬衫,西装裤裤脚也有技巧地高挽了起来,一双长腿被衬得愈发纤直。明明昨夜还浓浓商务风的一套着装,今天被她这样一穿,却只觉得高级,温文中透着不羁、随性中显著格调,别有风情。
姜照雪凝眸两秒,有意识地错开眼。
岑遥问:“姐,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岑露白不答反问:“你们呢?”
岑遥应:“没有,接下来是自由时间,十点半记得回去打坐就行,我准备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嫂子你呢?”她自然地问姜照雪。
姜照雪说:“我没有安排,可能会在寺里转转吧。”青枫山承元寺除开是闻名遐迩的佛国圣土,也是历史悠久的千年古刹,其本身便是极其珍贵的文物古迹。
姜照雪专业细分虽然不是研究这一块、这一时期的,但因多年熏陶,对这些现存于世的历史足迹的向往和好奇早已刻进骨子里。
“那我不能陪你了。”岑遥稍显遗憾,马上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岑露白,追问:“姐,你呢?”
岑露白目光落向姜照雪:“我也打算出去走走。”
姜照雪怔了怔,被迫出于礼貌和演戏邀请她:“那我们刚好一起?”
岑露白露出纯然的笑。
岑遥打趣:“好喽,那刚刚好,我去睡觉,你们也能甩掉我这个讨人嫌的电灯泡。”
姜照雪脸热,岑露白不咸不淡:“你要是愿意一起,我们举双手欢迎。”
岑遥立刻吓得连连摆手,夸张地连打两个哈欠,脚底抹油。
姜照雪失笑,岑露白体贴:“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一个人。”
姜照雪抬眸,分辨她是客气还是逢场作戏后委婉拒绝自己的邀请。
岑露白注视着她,眼底是澄澈的温和。
姜照雪放心:“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走吧。”
岑露白笑意深了些,应:“好,不过……”她说着反身朝床边走去,很快又走了回来,手上拿着两幅毛茸茸的耳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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