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行没否认,打起精神来和程言扯了几句别的。以前他心里装着一个秘密,总是想方设法地躲着程言,现在他心里又揣上了另一个,却不敢躲闪,唯恐露出一点点端倪,再叫程言一眼看穿。
反正他平时就时不时走神,程言大约没多想,和往常一样走进自己小办公室里。
李冬行默默走到自己座位上,没忍住,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就好像程言的体温还留在那里一样。
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贪恋这点温暖了。程言不仅待他好,而且还不像其他人那般易碎,既不会因为李冬行的毛病大惊小怪,又有足够的能力自我保护,不会轻易因他受到伤害。程言还很需要他,很多时候,他甚至感觉这种照顾不是单向的,他并没有被格外怜悯。
隔了这么多年,李冬行头一回能在别人面前活得这么轻松。
程言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一个正常人。这让他也仿佛产生了自己能做一个正常人的错觉。
然而李冬行告诉自己,他应该知道这只是错觉。
程言对他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不知不觉就对这个人生出了依恋。也许是小未,说不定是那个暴力人格,甚至是梨梨,还有郑和平。他们都喜欢程言不是么?
那他自己呢?
他的这点不同寻常的感觉完全可能是受到了某一个人格的影响。哪怕不是,他这颗四分五裂的心,又有哪一部分真正属于李冬行?
他没有资格说喜欢。
脑子里难得一片静默,李冬行能感觉到好几个声音正在跃跃欲试,似乎想要安慰他,或者说劝劝他。
但李冬行不需要。
和早上一样,他要求他们保持沉默。
即便只有这一刻也好。他需要彻底的□□,来理清楚自己的感情。
临近中午的时候,小红楼里又一次来了客人。
“李冬行,你是不是在这?李冬行!”有人咋咋呼呼地推门而入。
“抱歉啊实在抱歉。”他身后跟着一楼值班的同学,她正满脸羞愧地冲坐在最外边的李冬行点头,“这位先生说自己是警察,要找冬行学长,我拦不住,他也不愿意先打个电话……”
李冬行看见来人,惊了惊:“你怎么来了?”
王沙沙穿着一身警服,一屁股在他跟前坐下,抬起两条腿往办公桌上一放,说:“怎么,我不能来?我告诉你,我这是在办案!”
“办案?办什么案?”穆木摘下耳机,从李冬行边上的桌前抬起头来。
王沙沙转了转脑袋,一眼瞧见穆木。
他细长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张了张嘴,第一反应居然是把交叉着搁在桌上的腿收了回去,老老实实踩上了地面。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比刚刚至少低了一半分贝,连带着汹汹气势都咽下了大半,好似一个大浪起到半程,就扑倒在了沙滩上。
“我叫穆木。”穆木草草搭理了声,一指李冬行,“他同门师姐。”
王沙沙盯着穆木,抹了□□似的脸上立马堆上了笑容,连带着眼角和嘴边每一丝褶子都抖得欢畅:“原来是师,师姐啊,我叫王沙沙,是冬行中学同学,现在是个警察。”
早就闻声而出的程言凉凉地插了句:“要喊师姐,来年报名考试去。”
他还记得王沙沙在李冬行面前那德行,这便宜师弟可一点不想要。
穆木像是没注意到王沙沙的谄媚,走到李冬行跟前,一手搭上师弟肩膀,在他桌上程言放的零食盒里捡了颗蓝莓干抛进嘴里,随口问:“所以,王警官到底有何贵干?”
王沙沙的目光总算舍得从穆木脸上撕开,这会盯上了她搁在李冬行肩上的那只手,从他嘴边凸起的咀嚼肌来看,他的上下牙合在一起,狠狠地磨了磨。
“我来是想告诉李冬行,孟敏那案子,我接了。”他又把“冬行”换成了冷冰冰的“李冬行”,“你们最好不要多管闲……插手。”
他说一半瞥了眼穆木,到底想要留下个良好形象,收敛了些许语气中的威胁成分。
程言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问:“孟敏的案子?”
按理说,来找他们的人是武晓菁,就算警方要介入,这本该是武晓菁的案子。
“嘿,哪那么多问题呢,你是专业的还是我是专业的?”王沙沙对程言也没好气,他大约对所有看着比他有知识有文化还拽的同性都挺有敌意,“死的是孟敏,我当然要查她。”
程言脑子一下子转了过来。
王沙沙是警察,就像他说的,警察才不会管人身后事。从昨天见面交锋的情况来看,王沙沙是薛湛请来的救兵,本来没打算掺和这事,此番硬是要介入,那只有一个原因。
他和李冬行杠上了。
程言瞧了眼李冬行,挑挑眉毛,莫名觉得自己这师弟还真能耐不小,明明看着挺低调的,结果乱招桃花就算了,还挺会拉仇恨。
人家都上门下战书了,他岂有不应之理,索性问王沙沙:“那孟敏是出了什么事?”
王沙沙立刻回答:“我凭什么告……”
“对哦,孟小姐是怎么去世的呢?”穆木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上回武晓菁来找李冬行,她一块听了半拉子故事,之后还缠着程言他们问东问西,“如果是正常情况,她的同事不至于会如此难以释怀啊。”
王沙沙看着穆木,原本紧闭着的嘴巴像不听使唤了似的,把事情都倒了出来:“那孟敏,是失足死的。”
程言:“失足?从高楼上摔下来?”
王沙沙:“不是,是她独自出去旅游,在一个人迹罕至的野山坡上失足跌了下去,当场就摔死了。现在这些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就爱标新立异,竟搞这些不安分的爱好,真是麻烦。”
程言:“所以说是意外?”
王沙沙整了整领子,抬了抬他那泛着油光的下巴,说:“本来是以意外结的案,反正出事的时候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但我这不是要查么,真是的,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老大同意我折腾下,幸亏最近没别的案子……”
穆木边吃蓝莓边说:“你也蛮不容易哦。”
王沙沙眼睛一下子亮了,摆出一副人民公仆的姿态,笑眯眯地挥挥手说:“没什么啦,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
程言边想边说:“如果不是意外,难道还是他杀?”
王沙沙轻哼了声,竖起根手指在他和李冬行跟前晃了晃:“反正,不关你们事。”
程言刚想说话,就听穆木先说起来:“是哦,警察要查案,我们不能瞎捣乱。程言,冬行,你们要好好发挥特长,为警察同志做好后勤基础,好好挖掘死者同事的心理,让他们配合王警官查明真相。听到没?”
程言和李冬行都不禁哑然。
王沙沙更加毫无防备,半张着嘴把一筐准备好的话都咽回口中,挑起来的眉毛斜斜抖了半天,最终泄气般耷拉下去,咬牙说:“好,配合……配合。”
他磨牙的声音似乎更剧烈了些。
得了个官民合作的美满结果,三人送走王沙沙,穆木以大功臣的身份自居,卷走了李冬行桌上剩下的所有蓝莓干。
程言:“所以,你知道那家伙对你有点意思?”
穆木一撩新烫的波浪卷长发,掖了掖自己不带一丝褶皱的粉紫裙摆,仪态万方地往自己桌前一坐:“怎么,你们师姐连这点魅力都没有?”
程言:“……其实仔细想想,王同学虽然瞧着心术不大正,长了张有点阴柔的肾虚脸,但五官倒也不差,要不然……”
他摸着下巴对王沙沙评头品足了通,被穆木赏了一记扫堂腿。
程言跳起来躲开,心道当真女子不可貌相,再怎么穿得像个正经淑女,他这师姐的本性都不会改。
只可惜那王沙沙是被皮相迷了心。
穆木没理他,瞧了瞧李冬行:“咦,冬行今天怎么了,都不大说话?”
王沙沙来这趟,摆明了是要给李冬行来个下马威,谁知目标人物全程不在状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乍然被点名,李冬行赶紧抬起头来,说:“什么?”
穆木盯着他看了会,说:“你是没睡好吧?瞧瞧这黑眼圈。”
李冬行拼命不露心虚痕迹,说:“是有些失眠。”
穆木同情地说:“师姐这儿有眼霜,还有睡眠面膜,要不要借你些啊?瞧瞧咱们冬行这张可怜的小脸蛋,都被折磨得掐不出水了。”
程言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穆木从李冬行跟前提溜走:“行了行了,你自己臭美去。冬行天生丽质,用不着你那些东西。”
他也是开玩笑开惯了,打击穆木的同时,下意识把李冬行也调侃了进去。
不料说完一回头,就见李冬行明显瑟缩了下,反应似乎比以前都大。
程言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他赶走穆木,自己走上前去,搭了下李冬行肩膀,语气严肃地问:“是不是因为王沙沙?他以前就老针对你对不对?要是不想见到他,我们总有办法,你千万别委屈自己。”
李冬行的目光在他手上滑了圈,在虚空飘了阵才落到程言脸上,笑笑说:“恩,师兄。我没事,下午约好了去找武小姐做心理辅导,我还得再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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