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三点,万籁俱静的时候,秦正语还是没睡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油锅上的烙饼,全身上下都热得慌,夏夜的温度有了实体,铺天盖地地把他套了进去。终于他还是爬了起来,然后静悄悄了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他就开始小跑起来。当人在喘气的时候,肺部会加速运作,就有种把胸腔的东西都挤出去了的错觉,他维持着这种错觉,一路朝布谷鸟公园跑去。
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守卫的保安窝在亭子里打瞌睡,他长驱直入,深深地进到鸟儿们的世界里去。他以为公园里会安静,其实并不是。他躺在被夜露打湿的草地上,耳朵听见的都是不止有鸟儿在夜里咕咕的叫声,还有虫子吱吱的声音。夏天的夜晚果真喧闹,他觉得这些生物都在开游园会,闭上眼,仿佛能看见它们绕着自己的身体在跳舞,飞跃,发出七彩斑斓的光芒,尖尖的嘴里还会哼曲儿,哼的是《欢乐颂》,天空像舞台的绒布遮帘一样缓缓朝两侧拉去,女孩,男孩,老人与小狗,木马与气球,悉数发出金属的光芒,在天空中持久地闪耀着,但当人一伸手去触摸,它们又都碎成了透明的砂石,冷雨一样降落在地球上。
秦正语全然冷静下来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但好在他赶在完全睡下去之前,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衣服后背都湿了,手臂上还被咬了好几个包。他一边挠着,一边往原路返回。
06.
秦正语上高中了!
这个感叹号是秦正思脑海中情绪的具体体现。他弟弟终于上高中了,读的是寄宿制学校,周末才能回家里住。这下他再也不用成天在学校里担心弟弟今天是不是没饭吃,是不是到点了还没回家在外面浪荡,这一切都可以交给学校管了。秦正思十分快活,以至于报道的第一天还亲自送秦正语去学校。
看着秦正语穿上了新的黑白相间的运动校服,脚上踏一双新买的运动鞋,还有新书包,新文具,一切都是新的,秦正思比秦正语还要亢奋,好像那个到新学校报道的人成了他似的。
在校门口道别的时候,秦正语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发现他哥还在看他,眼神很沉静。他挥了挥手,然后没再回头。后方的秦正思倒没想别的,他就只在想,秦正语是不是又高了一些?好像都到他下巴的地方了。
秦正语原本以为自己的高中会是有别于其他人的所谓绚烂的青春之所,但事实是他发现无论是谁都没办法逃离开那种黑压压的氛围。班主任第一天就开始给他们灌输各种唯分数论,独木桥论,秦正语听得只想一刀把自己给捅了。他趴在桌上睡了一个下午,然后才懒洋洋地拎着行李往自己宿舍走去。他的同桌是个眼镜比酒瓶底还厚的满脸青春痘的男生,他跟在秦正语的后头连声叫他,秦正语回头,就看见他给自己递了一大叠通知单。
“这些,都是规章守则和必知事项,还有下面那叠是学费的收据,记得拿好。”
秦正语哦了一声,然后随手把它们都往自己书包的侧边塞。他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同桌叫什么名,就问了,同桌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叫张飞扬,你叫秦正语我知道。”
秦正语冲他笑,张飞扬见状凑过来撞他肩膀,“我看你一下午都在睡,你昨晚熬夜了?”
“没有啊,”秦正语说话语调又慢又懒,“我就是困,老师讲话太无聊了。”
“哦……是挺无聊的。对了,咱俩可能分在一个宿舍呢。”
“啊哈,是吗,那挺好的。”秦正语不以为意。
没成想,这话倒还真给张飞扬说中了。秦正语和他一个宿舍,住303,统共8人。秦正语进屋后扫了这些男生一眼,发现自己睡的是下铺,他把东西随手一丢,然后就躺上去闭目养神。这时外边进来个人,嗓门挺大,把东西往床上甩,砰一声,把下铺的秦正语给震醒了。秦正语一睁眼就看见个裸着的上半身。
他打个哈欠,坐了起来。“这位同学,你是?”
那男的矮下身来,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秦正语和他平静地对视,发现他有一张宽阔的国字脸和一双细长的黑眼睛。“看我干吗?”秦正语率先笑了。
那人也笑,“没什么。我叫丁满,睡你上铺。”
“哦,秦正语。”
丁满伸出手来在他肩膀上捏了两把,龇牙咧嘴地笑。这应该是他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但秦正语被他捏得很疼,险些叫出声来。秦弟弟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但也没表现出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重新躺回去了。
来学校之前,秦正思给他买了一个新手机,还有一张新电话卡,交待他要藏起来,别被学校老师抓着了。秦正语听老师念叨了一整天,困得要命,这时回到宿舍才来得及手机给开了,开始继续看存在里边的修仙小说。正看得入迷,就听见上铺的丁满下来了,丁满瞥了他一眼,问:“看小说呢?”
秦正语没看他,只嗯了一声。
丁满走了,似乎是去洗澡。秦正语看了他一眼,想着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于是放下手机来,起床收拾行李袋里的衣服。正把衣服都倒出来呢,手机就响了,秦正语一下子就知道肯定是他哥打过来的——毕竟也只有他哥知道这个号码。
他拿起手机跑到走廊去接电话。秦正思在那头问:“今天过得怎么样,住宿舍还习惯吗?室友都还好吧?”
秦正语听他忙不迭地问了一通,就说道:“还好,老师今天给我们说了很多烦心事,无非就是考大学那些的吧……”他把视线转向宿舍楼后面静静躺着的山林,“宿舍也还好,就是床小了点,哦,还有,我感觉我上铺的人有点吵,也有点麻烦。”
“是吗?”秦正思笑了,“没事,我相信我们家小霸王一定能解决好这些问题,打小就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
“哥……”秦正语无来由地就想冲他撒娇,“你胡说吧,我哪有那么混。”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
秦正语默默地笑起来,又聊了好些没有意义的问题,诸如今天吃了什么,去了哪里,上了什么课,然后秦正思就顺其自然地讲到了方晴好。但秦正语一听他讲方晴好就整个蔫了,失去了一切兴头,草草说了几句就收线了。
他把手机捏在手里,捏得汗津津的,回到宿舍发现丁满已经洗好了,站在宿舍正中央猛擦头发,见他进来就跟他打了个招呼,意思是叫他现在可以去洗了。秦正语点点头,然后把手机塞进被子底下。丁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藏好,待会阿姨要来查寝,说不定就把你手机给收了呢。”秦正语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出来藏进了柜子的深处。
虽然他们的宿舍有独立浴室,但那地盘可是相当窄小,若是一般的女孩还好,对于发育中的男孩来说,条件就有些过于严苛了,胖一点的站里头基本没法转身,那水也半温不冷,所幸这天气还正处夏末秋初,秦正语也就凑合着洗洗了。他往身上抹滑溜溜的沐浴液,看见门板上用透明胶带贴着的考试复习资料——什么洋流的方向,什么西周宗法制,还有一堆数学公式,看得秦正语一阵头晕。
水流在背后冲刷着,他的视线也变得逐渐迷离起来。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都是秦正思帮他洗的澡,直到七八岁的时候还很不乖,每次秦正思把他往浴缸里摁,都要被他调皮捣蛋溅上一身水,索性就脱光了兄弟俩一起洗。啊,说起来,那个时候他怎么没多多留意一下秦正思的裸体?要知道他们兄弟坦诚相对的日子还是相当多的,但今日一想竟然没有什么印象,害他只能胡乱幻想。
他又洗了一会儿,室友过来拍门,他匆匆地擦了擦身体,然后穿上一条短裤就出去了。
秦正语跟班上的男生很快就混熟了。用张飞扬的话说,他身上有一种敢作敢当又洒脱的感觉。秦正语觉得他不过是在正常交际罢了。初中的时候孩子们都还不大懂事,上了高中的基本都比较收敛了,包括秦正语在内。他就觉得自己以前动辄鸡飞狗跳上房揭瓦的行径实在太可鄙了,倒不如坐下来跟朋友在学校后山上喝两瓶野酒。当然,他也没这个机会,别说喝野酒,就连上个后山都是要被记过的。
他觉得他们班上的男生都还不错,女生也可以,虽然大家是普通班的学生,比不得重点班的孩子优秀,但也有普通班特有的那种欢快跳脱的氛围。秦正语觉得唯一一个他比较看不顺眼的同学,还是那个睡他上铺的丁满。
倒不是说丁满怎么针对他,他只是觉得丁满看人的眼神叫他很不自在。他就没见过丁满那样看人的,死死地盯着人家,好像要把视线化作一条铁丝,钩进人家皮肉里似的。而且丁满说话又比较冲,不经大脑,一股子原始的野蛮劲,无意中就要惹恼一些人,包括秦正语。303整个宿舍起初气氛还算和谐,但丁满有时总要破坏气氛,几次以后,他就有些被排除在外了。
秦正语觉得丁满就是活该。
他睡眠浅,偏偏丁满每晚都要把床铺翻得震天响,害得秦正语半夜要惊醒好几次,说了几次也还是不改,秦正语咬咬牙,想着日后再算账,当下且先忍了。他给秦正思电话里头说了这事,秦正思听到他的“忍”法,觉得很新奇,原来秦正语这人也终于学会了忍。秦正语说那我迟早什么都能学会的,你也太小看我了。秦正思光顾着笑,笑完了就夸他有长进。秦正语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然后说哥,晚安,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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