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左侧方微微仰头,只看到他静默在暗影中的圆润下巴。她紧紧地盯起来。瞬然,他向着肩膀右俯下头,又如一个机器人一般就着一个动作快速朝她转过侧脸来,嘴角处凹出幽暗的深涡,只容人隐约见着不到完整四颗亮着白光的门牙,双唇各自弯曲出俏皮的弧线,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蓝白狡黠。向后微微倾斜佩戴着贝雷帽的他搭上如此动作神态,净是释放出了一脸孩子气的顽皮可爱,就差在胸前交叉起双臂了。仿佛什么奸计得了逞,又或是正好将坏蛋抓了个正着而得意洋洋。
她盯着这样的他,突然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便转头不去看他,却还是停不下来。他状似惊讶又委屈,将自己的头向她进一步蹭近,她佯装羞恼,从他的胳臂弯抽回自己的左手,扬手去拍打他握着伞柄的右手。不料,他拿着的伞,竟被她拍落在地,两人于瞬间被淋在落雪里。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相视着相对着。一秒间的傻眉楞眼,旋即大笑起来,她笑得毫无顾忌,笑弯了腰,近乎神经质,右肩上的电脑包都颤颤巍巍起来。一对拥着胳膊的年轻不眠男女,不声不响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几步之后,突然忍不住了似的爆发出嬉笑,并不时地朝后向他们转过脸来。
“对不起,只是我没有想到,你高大的身躯竟然这么地,虚弱!”祁安嘲笑他,依然止不住笑声。
“伟大人物怎么就,手无缚鸡之力了呢!”英文之后,她又加了一句中文。
“不许笑,你这个坏女孩儿!”
他在雪地里立正,面对着她交叉起双手环在胸前,佯装恼怒,操着浓浓自个儿乡音的中文嗔怪她。
祁安转眼一见他的姿势,只能放任自己笑得越发起劲了。为了防止自己放肆到肚子疼的程度,她裸手一把抓起地上的白雪,向面前的他砸去。他侧向闪躲,机灵地径直闪到她的身后,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紧地拥抱在了自己怀里。
“嗨,宝贝女孩儿!”
他下压下巴轻轻停靠在她的左耳耳轮上。那声音于她听来,便是那般的清晰可触,实为强烈的有形存在。
她在他的怀抱圈内,缴械投降一般的缓缓转过身去,面对他,将脸下俯贴在他的胸前。隔着层层衣服,也依然感受得到他的温度。揪着他围巾外的衣领,她安静地任他拥抱着。
“太晚了,灯都早已熄灭了……”她用意大利语跟他说。
“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你能看见我的脖子上有一颗痣一样,我也能看清你长在耳珠上的小黑点,还有你眉心还没消失的小痘点。”他用英文作答。
“诶,你真的很不幽默欸!”
“那,你也跟我见过的其他很多女孩子都不一样,你知道吗?”
“因为我不像其他一些的东方女孩一样需要染发?”她仰头从下往上望他的脸颊。
他俯下脸来,与她额头相贴。
“因为,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预感到自己可以永远地把你铭记在心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理体验。”
“你知道,‘你’也是有词性的吗?”
“我知道,我喜欢它所代表的各种不同的形态。”
“你知道,‘可是思想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行动的表象又是另一回事’吗?”
“也许我永远不会真正懂得那些哲学,可我是多么地想要抓紧你!”
“风随着意思吹,你听得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它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她凭着微弱的记忆,念出《圣经》里的词句。
“可是即使是风,也不会彻底抛弃它的爱和希望啊,我亲爱的女孩儿!”
“我多么希望是在一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再遇见你啊,而不是在这里。”
“这里也曾经偏僻贫穷呀,它的白天曾经就像现在的黑夜一样黯淡静寂。”
“在更早更早更早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你可知道呢?”
“什么时候?会比我更早吗?”
“……也许,是在梦里。”她微笑起来。
“我也曾见过你,在某座高地上,风向后卷起你的长发,你头也不回地远远离我而去,不是在梦里。”
“也许,是我的目光在那座高地上追着你,而你甚至不曾看我一眼就攀上了另一座高峰呢!”
“那我愿意用你要求的所有时间来弥补。”
“我们都是有各自要前进的方向的,我还没有领悟生命意义的自由,你也仍然在追求,我的追求可以使我通宵不寐,也过于清醒,可我又怎能将你拖累!”
她早已在他怀里低下头来,像是自言自语,说着似乎只有自己能懂的话语,而不在乎身旁那人是否在听或能否听得懂,即使她讲着英语。
“Ann,亲爱的,我们都像山上的树一样,被看不见的手极其厉害地弄弯和折磨,可我们都同样地想要触摸头顶上的那面星空,同样渴望与头顶上掠过的闪电亲密相触,我们又怎不能够一起往上成长呢?”
祁安听出他的认真,揪着他的衣服的双手,不禁伸至他的身后,抱紧他。
“我很抱歉,我怎么这么变态,总是容易挑起一些让人很累的话题。”她自责着。
“不,亲爱的,你是一个很棒的女孩儿!”
又是半晌的两两默默无言,他们拥抱着,互相的温度在两人之间传递着。
“于我,好像再没有什么比这刻更真实,更有意义,能够这样拥抱着你。我的另外一半,我曾经失去了你,现在你又出现在我的身边。”她用温州方言说着,好像听见了另外的什么声音,悠然传来,如哀歌叹惋。她默默地流出泪来。
“宝贝女孩儿,你说什么?”
她一吸鼻子,“没什么,我在用自己的家乡方言祈祷,我今夜可以就站在这里靠在你的怀里,安安心心地睡到天亮呢,被雪覆盖也不怕,你同意吗?”
“哈,一千万个不同意,我要把你抱走!”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祁安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离了地,被他打横着抱起。她赶紧抓紧右肩上的电脑包带子,却惊觉电脑包已被他提进了手里。感觉整个身子已升至半空,又慌忙伸左手去揽他的脖子,却见他向她投来狡黠一笑。她竟觉得那笑里不乏一丝妩媚并温柔。
“伞!”他半屈着腿将她等待。
她一惊,硬是愣了小半拍,才将被她拍落在地的伞柄握住拾起,摇去积雪,撑住两人。
他抱着她,坚决拒绝她落地,一直抱到北京东路路口处。那里竟然泊着他的车。他放下她,打开后座车门。为她收了伞,连着电脑包和两只袋子,便是整整一摞累在他的右手上。他将她小心翼翼地送进后座,又给她扣上安全带。而后,俯身弯腰往车子底下用视线扫描一遍。
如此细致的一个男人……
她坐在后排的正中央,开了暖气的车内并没有开灯,她亦看不清他。为了离他更近一些,她解开安全带,往他驾驶位的正后方挪。
“系好安全带!”这是他给出的,仅有的妥协性提示。
本想坐直了身体以靠近他,整个人却是近乎软趴趴地跌进了舒适的靠背里。在此密闭空间中的疲乏是那样突如其来,轻易地将她俘获。窗外,是早已熟悉了质地的白茫茫一片。她闭上双眼,感觉着车子平平缓缓地行进着,开得非常小心,猜测着应是驶得极慢的。还有好些话想要开口跟他说,却失去了翻动舌头的力气。又好似正于半睡半醒的蒙昧之际,挣扎着从这场匪夷所思的梦境中醒来,奈何已经不由自主地懒得去费哪怕半分心力。
她想,她是注定会将他的心意辜负的,即使他于她是多么地契合多么地完美。
只要闭上双眼,她就会从这场梦中苏醒过来了,正如她借哲言向他言明的自己,她因追求那份自由而彻夜不寐,眼睛睁得过于清醒。然而现在,她需要睡去,一如已经发出低电量警告的手机找到电源和插头为自己充电,好将那于清醒之际看到的幻象摆脱,以希冀获得真正的自由,即使那也许是另一层真正披着缘分的假象。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正前方有男子的轻呼声,那声音似从远方飘来,充满异域的磁性魔力,却克制。心里在发出请求原谅的低吟,眼皮多么想要睁开,得到了安适就休憩的意识却已被黑暗吞噬……
有人在动她的身体!像是突然感觉到了危险的动机,祁安猛然睁开来眼睛,同时也已经向前狠狠挥出了一只手臂,打在那人的身上。
“啊!”他克制的,似痛呼。
“啊,对不起!”她与他异口同声。
“我们好像没有走错地方。”他站在车门外,上半身探进车厢里,俯着,向她伸着手臂,像是正打算将她抱出车子。
“等等,我自己走。”祁安阻止他。
“本来是不想打扰你睡觉的,却是我被你吓了一跳!”他说。
一只脚伸出车门,踏在雪地里。外面寒冷,雪依然在飘,风也依然在刮,面前行道树的枝上积雪经风摇晃,打着响声重重地坠落到水泥地面上。路灯亮着,双行街道上,找不见一个行人,难得有一辆黑色轿车在白色的雪地上缓慢地行驶着,似遗世独立。这黑白二色的世界,在万人熟睡的深夜里,正柔美得洁净而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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