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那场车祸中,当场奄奄一息两个人,且都已经没有进行及时抢救的必要。一男一女,都正处于黄金青年时期。两辆跑车,同一个品牌,不同的颜色,双方是剧烈地撞和被撞的不平等关系,两方的最终伤亡也均由对方间接造成。
高大货车之后的黑色跑车,在拥挤的公路上近乎亦步亦趋地随着前者匍匐前进。直至将要进入那个十字路口,它都没能够超越前面的那辆碍它前途的大型货车。那货车就像即使它踩上梯子也依然无法翻越的几百米高墙,它只能将它跟随,再祈祷着前方出现一条可以让自己自由狂奔的岔道,或是它即使伪善地自行在前头消失。领在最前方的同一品牌白色跑车,在获得行驶主动权的第一时间,就以超过一百三十迈的车速朝前方那宽阔的十字路口狂飙突进,驾车的年轻男人旁边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相似年龄的年轻女人。那辆黑色的跑车,一直到最后,车内的音响中还高音播放着轻柔之至的西方浪漫提琴重奏曲。白色的跑车中,劲爆电音一如它施展出来的车速,激情四射,似恨不得挣脱那铜墙铁壁。驾车的年轻男人头部重伤,他身旁没系安全带的年轻女人呈现在头条上时,是背着镜头侧卧在远离跑车之外的地面上的状态。
他们说,黑色跑车中的年轻男人是刚就业没多久的当地一重点大学的硕士生,而生命一同跟着消逝的年轻女人是即将毕业但已经就业的另一所名牌大学的准硕士。需要对这场悲剧负起最主要的责任的驾驶者,是坐在白色跑车驾驶座上的多毛洋鬼子,他活该遭受几乎所有网民的谴责……
各种声音开始七嘴八舌起来,津津有味之下变成天方夜谭,演变至最后还挖掘出豪门三角恋情杀的幕后真相,已逝的年轻女人成为网络舆论批评指摘的不耻对象。甚至又由此联想到,当今世界上各大国之间明争暗斗的交锋,凸显出个人过分强烈的热爱幻想的天性。
祁安将那枚七彩棒棒糖藏进电脑包的外层里放好。拿出手机和耳机,听“NO FATE AWAITS ME”,从第一首开始,随机播放,音量不高,像是作为背景音而存在。
下到悬空观光廊,她换了一个方向观看。静静伫立的时候,感觉到有人经过一长段百米冲刺一般的助跑,极速冲过来,然后在她旁边重重地跺下来,运动鞋与玻璃的撞击声挤入她的耳塞。啪!像镲相击,叫人骤然一惊。
她想,从这里直接坠落下去,脑神经彻底停摆之前,也依然能够觉知肉体承受的痛苦吧。
顽皮而无惧于冒险的男孩子,仰头向她表白一个挑衅的眼神,嘴里吐出一个哼声,转而戴了手套的双手撑在透明玻璃的地面上,翻起跟斗。她像是见证着什么似的,看完了他的表演。在他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一身颓唐地贴在透明玻璃墙壁上朝里呆呆而立时,她才开始继续着自己的离开。
在即将结束向外开放时,她从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中走出来。塔外有人正在抱怨这并无如期而至之冰雪的天寒地冻。
☆、踏雪寻尔
祁安迎江而立,凭栏而眺,来自空旷的寒烈从侧面上空倾斜着剔来。身后海关大楼上的钟声击起了铿锵激昂,一下,两下,三下,在寒冷中延续着,直至第十二下,似乎预警着更加强烈的寒雪即将发动侵袭。
在最接近江面的地方,她看着对岸上那闪烁零星光点的高塔,笑起来,笑得很开心,被刺骨的寒风稀释了鲜红的嘴唇,笑得很用力,一刻也不能合上。体内那喜悦兴奋的神经,被那朵朵凭空而降的洁白雪花挑染到了最高点。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恰似空中那稀稀落落的雪花轻盈。飘到最上空,把整个将会素裹银装的彩色城市俯瞰,目光是那般的爱怜,像是欣赏自己心爱的造物。
祁安仰望着,感觉到自己已经流出泪来,又听见雪飘降在自己冰凉的脸上轻轻贴上肌肤时的摩挲声。眼前那一朵朵光芒跳跃到咫尺的睫毛之上,她哭得情不能自已,恍若置身于一席光影迷蒙的幻境。
她,望着对岸之上,那由一点一滴建成的华彩,褪去之后的黯然,笑着哭泣。她,像个孩童一样地不停笑着,又像个老人一样地哽咽暗泣。
他们日日辛勤工作的地方,又成为他们夜夜观赏的最美景致。而它们的美,永远都那么需要他们的认同和赞叹。然而纵使时代没落,那美也不会因此湮灭。它的美与商业无关,只因它们曾在他们的内心里深入过。日后,即使那条江再怎么浑浊不堪,它也依然是一些人内心中最圣洁而难以取代的海洋。它曾将不洁的河流容纳,又将污浊的人心涤荡。它属于所有人,他们一来就想将它看望,只因它一直在这里,而所有新鲜奇异都缘着它麇集。
一刻钟后,她退离至身后最接近海关大楼上大钟的地方,倾斜起手掌用指尖拂开木板上的一层洁白薄雪,就着一片窄小的领地将身子轻轻俯降下来,坐在大衣外套的底部边沿上。
像是退居幕后,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坐在最边缘将江边观景大道上往来的稀疏行人观望。即使嬉皮笑脸,那颗陪伴,那颗观赏的心,也依然行走得虔诚。她是多么的有幸,能够将他们望见。
感觉到大衣口袋里的震动,她伸手拿出手机,屏幕尚且亮着,是一条简讯,来自陌生的国际号码,是第一次在她手机上出现过的。祁安看着,回想着,惊觉它有一眼之熟。
“Ann,下雪的夜晚快乐,期待我们天亮之后合作愉快,我们会联系你的,晚安!”意大利语字词。
屏幕还未暗掉,又有一条短信进来。
“可爱的Ann,你若还在房子外面赏雪,希望你愿意在完全冻僵之前打车回来东边的四季酒店,这是我们送你的第一个下雪之夜的礼物哦。”长长的意大利文,毫不吝啬地穿□□可以看见神情语态的形容词。
她看着简讯中长长的文字,觉得它像极了朋友Schiling的风格。
仍有两封较久之前的未读信息,全程不附有任何标点符号。
“能告诉我你的德语几级吗”
“我们这里居然开始下雪了你睡了吗冷不冷”
阅罢所有的简讯,没有回复任何一则。她重新塞上耳机,再次随机播放专辑《Ghost Stories》,她自行唯一移除了一首《A Sky Full Of Stars》的一张收藏专辑,继续上一回停播的《Oceans》。望向远方如墨流光,脑海中闪过高中生男孩的样子。
她从即将熄灯的东方明珠塔里出来,踱步去陆家嘴站挤进过江的地铁,两只手分别提着两个袋子,仅仅后背倚在能够支撑身体的扶手钢柱上。最边缘座位上的男孩子站起来,叫她坐下。他说,她那么多东西,就让她坐吧。她对他微笑,摇摇头无言拒绝。
她见他即将重新坐下之时,他那打算让出去的座位却已经被一个男人一转脚尖插入抢占了去,那人再像剪刀一样岔开两条大腿。她看着男孩子只是无言地瘪瘪嘴,低头用一只手不断地滑移手机屏幕,冷色调的亮光照出他努力隐藏起了情绪的脸,另一只手向上伸长着抓紧把手。背上的大书包倾压在微驼的脊背上。
在心里感觉着时间,估计着下一站快要到站之际,她改为用一只手提着两个袋子,再从电脑包中掏出七彩棒棒糖,蹭蹭站在旁边的男孩子的手臂,想要把棒棒糖转送给他。
他转过脸,默然着神情,经一瞬的犹豫,微微扬起嘴角摇摇头以将她的棒棒糖拒绝后,望一眼被车厢墙壁阻隔着而无法直接抵达的远方,重回到他一只手中又举起的手机屏幕上。也许,他将一路站到属于他的终点。
她从南京东路站走出车厢,把歌单切换至专辑。沿着河南中路往北走,转而缘着苏州河顺至黄浦江边,视线离开外白渡桥上来去踱步的值班夜警继而向南走。她的脸颊滴落上第一颗雪粒时,她按停《Oceans》,摘下耳机,正是在福州路前的黄浦江畔上。那时,两岸上夺目的光彩,不约而同地熄灭了,江水也开始沉潜进高楼的落寞和孤寂里。
两个袋子套进一只手肘里,一只手掌紧紧地包覆着另一只手背,并用手心使劲地揉搓着,两只手反复转换,以剧烈的摩擦给曝露在风雪中的双手制造温暖。然而,五脏六腑越是自发自觉地猛烈打起颤来,她却越发地觉得自己的两只胳膊越来越虚脱无力。她只能静静地坐着,现在的她,甚至连一个五厘米的脚步都是那么可以预见的困难。她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紧紧地向着身体躯干缩拢着四肢,静待越发厚重的积雪将她全身埋没。
她坐在明亮光线所不及的黯淡之地,轻薄的小雪尚不足以反射来路灯在她身上打出淡光。黑色大衣呢外套上,白色的湿点斑驳参差,她已没有去挥手掸落的心思和意愿。她想由着它们在自己的身上渗透深入,任着风雪凭自然力盖出一个雪人。她坐在远离行人的地方,在暗地里从背后将他们观望。她知道,了解一个城市,除了要在其中走着消费,还要学会偷听她在黑夜里进行的呼吸。
夜深时分,逐渐苏醒过来的见不得自然天光的欲望,在黑色幕布之下早已禁不住兴奋地颤抖着喧腾出声。她自己也成为制造这场盛况的参与者,一个沉默而隐忍的旁观者,自诩洞悉这在一定轨道上按着某种次序进行的不可反转的世事。
相似小说推荐
-
懒兔只吃窝边草 完结+番外 (溯钰) 晋江2016-11-03完结即将面临高考的乖学生云洛乾和转校生苏瞻成为了同桌。每天努力学习,勤奋刻苦的云洛乾成绩...
-
爱上 (北慕南南) 晋江2016-03-31完结莫非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没有其他选择吗。“别提性别,爱我&rd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