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阳仍在耐心地等着,他虽然说得颇为阴暗和隐晦,负能量太多,很容易就刺伤到青年。
但他不后悔。
现实便是如此,谁也不是捧在掌心中精心呵护的奶娃娃,要想在这个世上生存,就一定要先弄懂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他虽然有信心将生景保护得很好,但需要他知道的,他不会隐瞒。
生景一直过了很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虽然理解,但我仍是心里难受。”
韩少阳便将车停在一边,解开安全带,将生景捞进怀里。
外面夜色正浓,他们正停在一处跨江大桥上,远方是黑茫茫的江水,寂静无声,近处是展展路灯,昏黄通明。天地沉寂,只有车快速地疾驰而来,又转眼间,呼啸而去。韩少阳搂着他,小心地,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脑后,温热的掌心传来熨帖的热度,耳畔是他均匀有力的心跳声,使他那颗暴躁的、找不到归依的心,终于有了平静的趋势,生景也反手回抱住韩少阳,将脸深深埋进韩少阳的怀里,声音都是囔囔的,却带上了以往前所未有的镇定:“嗯,好,我知道了。”
“不,你还不知道。”
韩少阳却将人又捧起来,小小心、用两只手托住他的脸蛋儿,漆黑如炬的目光似饱含了千言万语,化在一处,又不知能如何说。他只能小心地捧着他,像捧住了一份稀世珍宝,连声音都带上了不可置信地颤抖。
“别怕,”他轻声地说,将人又凑到唇边亲了一下,深沉地,带了蛊惑般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无论如何,都有我在。”
我纵然将所有的黑暗摆于你面前,也不要迟疑,因为我同你一起。所有荆棘我挡,所有坎坷我抗,你只需坚信,我爱你的这颗心,连同我爱你的这个人,一并在你手里。前路微茫,路途漫漫,有我同行。
好,我知道了。
因为昨晚已经事先跟韩少阳打了招呼,他知道他今天不用早起上班,所以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动作特别小,根本没惊动到他。
生景非常满足,一觉睡到了八点,这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桌子上有韩少阳买好的早餐,保温杯里有他温着的豆浆。生景端起来喝了一口。他每次一旦睡得久,就会有好半天清醒不过来。生景像个游魂一样在屋子里浪荡,去厨房看一圈,去客房看一圈,去卫生间又看了一圈,最后终于在阳台找到了七宝。他将它抱了怀里,慢慢在榻榻米上坐下,外面天色昏沉,雾霾浓重,能见度奇低,生景就这么坐着,望着灰蒙蒙的窗外,任由自己放空。
他又做了那个梦。
那个关于自己撞车的梦。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大小眼。
甚至说话时,还会在唇边出现个清晰的小梨涡。
这一回,他说:“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生景看看日历,已经是2015年12月16日,离他最后死亡的日子,还剩五天。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就好像一眨眼的功夫,日子就变到今天。
他回过头,甚至都想不起,这之前的二十多天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除了跟韩少阳在一起,还有呢?
哦,还有跟方明远分手了。
还有呢?
生景坐在那,茫茫然地望向窗外,脑子里蓦然就变成了一片空白:好像除了这些,就没有了。
他之所以难过,是因为韩少阳昨天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怕,无论如何,我跟你一起。
他眼看着就要死去了,而他,却还在计划着跟他的未来。
是我又做错了吗?
是我一己私欲,不管不顾要跟你在一起,而到了现在,我却要先放开。
这份没有保障的爱情,连最基本得明天都没有,你看啊,我给了你多么糟糕的感情。
生景慢慢倒下来,躬着身躺在榻榻米上,一只手用力挡住眼帘,不承认,那里正一点一点被湿润。
“喵?”
七宝抬起脖子,往门口瞅了瞅,从生景身上蹦了下来。
它一路小跑地奔到玄关,赶在那人开门的前一刻,立在一侧。
“哟,小宝贝儿,你终于也会来接我啦。”
蔚然打开门进来,看见七宝这个样子,敲开心地蹲下来挠了挠它的下巴。“不错,爷没白疼你。”
七宝却没待见他,拿爪子按下他的手腕,回头往阳台上瞅了一眼,一嘴叼住了蔚然的袖子。
“卧槽宝贝儿,你快放口,咱好好的主子,别学狗!”
蔚然去掰它,七宝不理,直叼着蔚然往阳台那边带。蔚然挣不过它,又怕弄大劲儿了伤着祖宗,只能应了它的步伐:“行行行,你慢点啊,我跟你过去不就行了?”
他跟着七宝一步一步过来,边走还边在寻思:这小家伙儿,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撒娇?
一直到近了榻榻米,七宝才松开他,身子一跃,又蹦回到生景身边。
这次估计也掂量了自己的体重,着陆点没敢往生景身上砸,只蹦到一旁。
饶是这,也发出了好大声响,“噗通”一声,吓了生景一跳。
生景连忙睁开了眼睛:“卧槽,宝贝儿你在作啥?”
蔚然看到阳台上的人,一愣:“你怎么还在?”
生景见是他,也是一愣:“大白天的,你过来干嘛?”
他看着他,发现生景眼眶有些发红,不由有些懵。蔚然几步来到榻榻米跟前,捏住他的下巴,将人掰向自己:“来来来,跟哥哥说说,你这一大早上的班也不上,在家哭得跟个红眼兔子似的,是为了啥?”
“难道韩哥欺负你了?”
蔚然有些想不明白,前两天还看他俩秀恩爱呢,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又出岔子了?
生景将他的手挡开,头转向一边:“没有,你别瞎想。”
七宝碰上来,一跃窝进生景的怀里,自己找了个地方,卧下了。
蔚然瞧瞧:“不对,这小子难得这么关心你一次,你肯定有问题!”
“不想跟我说?”
生景让他滚,“你快拉倒吧啊,柯南看多了想在我这试身手是吧,我有个屁问题,你快说说,你过来干嘛的,不开店了?”
蔚然狐疑地看着他,生景一直一脸的坦然,眼神都没闪。
于是蔚然放心了,在自己精明()冷静(?)的目光注视下,还能面不改色的,肯定是没事。
他站起来,去厨房翻了一堆啤酒,一股脑捧到生景跟前:“来,那正好,跟哥哥走一个!”
生景:“……”
“你他妈什么时候在我家藏了这么多酒?”
蔚然嘿嘿笑:“某一天。”
“废话少说,先干为敬!”
生景又连忙拦住他:“卧槽,你他妈又作什么妖!”
“大上午的喝什么酒!”
蔚然抱着他,不停地蹭脑袋:“小镜子,嘤嘤嘤……”
生景冷了脸,将人推开:“怎么,又分手了?”
蔚然说没有。
他“嘣”地启开一罐啤酒,一仰头喝了一大口:“老子要他妈出柜了!”
What?出柜?
生景瞅瞅他,不敢置信:“你说的这个出柜是我理解的那个出柜?”
“废话!这世上还他妈有几个出柜!”
“再说你不是也出了吗!”
生景说那不一样吧,他看着他连续不断地喝着酒,一转眼,就喝进去一小罐。将人再次按住:“发生了什么?”
蔚然萎了,蔫蔫地往靠枕上一趴,倒在一旁,“我跟家里出柜了。”
“上回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吗?结果钱晓峰那个二货不知怎么知道了,抽疯买了机票直奔我家,听我爸说,开门就是一跪,不答应就不起来,这给我奶吓得哟,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我爸问明了来意,那小子一秒不卡壳,一句不差将这几年发生的事全说出来了……”
他说到这,又猛喝了一大口酒:“听说,鞋拔子后来都被打断了……”
生景想了一下,蔚然他爸也是大学教授,搞文学的,平时温言细语据说从来没发过脾气,如今气成这样,估计是真被吓到了吧。
也是,谁好好地养个儿子这么多年,能接受说弯就弯?
他一想到钱晓峰那一根筋的性子,甚至都能猜出来他跟林家几老是怎么说的,于是点了点脑袋:“嗯,该打。”
☆、…②
“那我该怎么办!”
蔚然捧着脑袋,嗷嗷叫,“嘭”地又启开一罐。
生景说那能怎么办,你在这灌死自己也没用,“钱晓峰呢,还在那跪着?”
蔚然说:“嗯,还没回来呢。”
生景踢踢他:“那你还在这磨叽什么,还不赶快收拾收拾东西滚回家跟他一块跪?”
“那可不行,我爸非打死我不可!”蔚然摇脑袋,“我还想多活几天!”
“那钱晓峰呢,你就让他在那干靠着?”
蔚然说那能怎么办,谁让他抽这个疯。
他连续不断地喝酒,转眼间手边已经多出好几个空罐。生景也不拦他,拦也拦不住,谁还没有个犟脾气?再说,这种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