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会蒙蔽你的认知,这里是一处阵法。”鸾梧不欲多解释,乌沉地眸子盯着伊清,“说说吧,那天目魔叫你接触我们做什么?”
原本鸾梧打算引蛇出洞、徐徐图之,然而此时情况有变,失去了小徒弟的踪迹,便也管不了那么多。
若不是两人之间的共命契显示,小徒弟此时安全无虞,她定要把这破地方给拆了,管它什么阵法不阵法。
伊清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苦笑着把数日前发生的事讲述给鸾梧。
天目魔喜好这世上一切美好之物。
不管是这凝聚了纯粹感情的‘女泣’,还是美到了极致的美人。
往日天目魔做这事做的不少,强取豪夺也好、用计离间也好,都随天目魔的兴致。
夜路多了会碰上鬼,这不,踢到铁板了?
伊清话刚说完,便感觉有股极其可怖的、叫人战栗不止的威压弥漫开来,比方才更甚。
“你说……他是冲着……”冷质的女声在这方空间响起,声音不大,却字字叫人胆寒。
如果伊清这时抬起头,就会发现自己的这位新主子,其实神情平静到了不正常,眸子却越来越鲜红,就像腥稠的血。
伊清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被前任主人连累,忙来表忠心:“您有所不知!我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嗅到人独特的气味,我愿帮您寻到您的那位同伴!”
鸾梧闭了闭眼。
她垂落的指尖不自知地敲打着腰间刀鞘:“就不该等……不该等的……”
伊清想:什么不该等?
随后他感觉肩膀又是一痛。
鸾梧带着他在这空间各方位的门中穿梭:“找到她,不然……”
“是,是!”
……
这边,祝枝寒却与天目魔陷落进了一方特别的空间。
在落入这方空间的那一刻,祝枝寒便察觉出了不对。
系统小姐不能暴露在天目魔眼前,老老实实躲在包裹里,在她脑海中道:【宿主小心,这方空间能放大所有人的七情。】
祝枝寒蹙起眉,在心底道:“你是指……”
【情绪催动着人的行为,而在这方空间里,欲与求会加倍的扩大。】
祝枝寒便明白了。
系统小姐这是在提醒她不要被情绪所牵累,有所防范,并且要警惕同在这方空间的天目魔。
天目魔在搜寻出去的法子,祝枝寒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跟在后面。
但走了好几圈,两人都回到了原地。
显然,这地方没那么简单。
天目魔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分外恼火:“这地方的主人定然是打定了心思,要把我们困在这儿。”
祝枝寒:“……”
面对美人,天目魔解释说:“像女泣这样的宝物,因强烈的情绪以及主人本身的魔力留存下来,必定会带有主人本身偏向和执念。”
天目魔思忖了一下:“嗯……想必是在做什么恶作剧吧。”
说着,他故作风趣地笑了一声,祝枝寒只能跟着浅笑。
天目魔与这美人相处半天,自以为是跟这美人熟悉了。
从伊清那边他知道这没事平时便寡言少语,因此得到这样的回应也不以为被冒犯。
看着美人被兜帽遮挡了半张脸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天目魔心尖越发痒痒,想要看到这美人真正的面容。
配得上那双美手的容貌,该是什么样子?
当真会是绝色吧。
于是他把那原来徐徐图之的计划,抛到了脑后:“你知道这女泣背后的故事吗?”
祝枝寒感觉事情的发展,往她不太希望的方向奔去。
她无奈地点点头,说:“听伊清讲过。”
天目魔惋惜道:“若那位昼族的小公主,不那么执着,及时放开手,或许便不会落到这般流尽血泪,郁郁而终的结局。”
话中意有所指。
祝枝寒心中升起些烦躁,很想对这位大魔说:先前你不还赞叹这宝石‘女泣’有悲戚之美,现在又不愿人家自绝啦?
变脸也没有这么快的。
但她知道这是这方空间所施加的影响,垂着眼不言语。
天目魔又执着地问:“你觉得呢?”
这大魔还是她明面上的首领,不好驳了面子,祝枝寒反问:“大人是觉得不好?”
天目魔说:“自然不好。”
他心中说出想法:“美人消陨虽美,但哪有活生生的美人好!”
他又劝道:“这世上不圆满之事甚多,哪能事事顺心?学会放下是最好的……”
又说了许多类似的道理,说完,他心中涌起阵阵得意。
以前人之史为喻,勾出今人的愁思,如今定是恰恰切中美人心中最软的那根弦。
就算不能立刻改变两人的想法,也能让美人生出共感,之后他们二人引为知己……
而祝枝寒本人呢?
她只觉得这魔好啰嗦。
但受到空间的影响,在天目魔‘啰嗦’的过程中,她的心绪还是不由被其中的某个词句颤动,脑海中闪过她与鸾梧之间。
十几年暗暗的追寻,自知没有结果、又无法控制的爱恋……这些与昼族小公主的经历所隐隐嵌合,甚至让她升起些近似错觉的念头。
她的终局,会不会变成那昼族小公主的模样?
当然她很快打住了。
因为她知道她不会。
如果说来到这魔界之前,她还存了远远的躲开鸾梧,独自终了余生的念头。
但经过那魔界浮隙后,看到过往的那些种种……她以学会‘放下’。
却不是放下爱。
她抬起手,袖袍的遮掩下,葱白的指尖在腕上佛珠表面划过,带来些许安心——鸾梧堕为魔后,便把手上常戴的那串佛珠赠予了她。
脑海中念及鸾梧这个名字,经过这方空间的放大,诸多甜酸苦奔涌上来,在心头徘徊,她细细品味。
‘放下’,是不再执着得失,而不是放手、躲避。
她会因为鸾梧的开始而开心,鸾梧的伤神而忧虑,这便够了。
再无其他。
“轰——”
却在此时,四周满是盘亘墙壁的模样变了。
刺目的光芒扩展开来,祝枝寒不由捂住眼,她的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说不出是忧虑还是喜悦。
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这里成了一片绵延无际的海,在海洋的尽头,明日高悬。
而她与天目魔,就踩在海滩的礁石上。
极昼海。
祝枝寒的脑海中冒出这个名字。
这时,天目魔哀嚎一声。
祝枝寒不明所以,片刻后反应过来。
这地下的魔族久未见太阳,而且天目魔一看便是眼力很好的样子,突见阳光,这下怕是被刺激得不浅。
不过这天目魔倒是挺有包袱,很快稳住身形,默默背着太阳光,睁开眼,只是两眼还在泛红。
他说:“哦,这方空间的主人定是被我这心绪所打动,才变换了模样。”
祝枝寒:“……”
天目魔:“就说嘛,要放下。”
祝枝寒不理他,仔细感受了一下,那种心绪被牵动影响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们其实还处在那方空间里,只是显露出来的样子变了。
想起先前听到的那声叹息,她心中微动,隐隐感觉这方空间在整个‘女泣’中,或许是个重要地点。
她尝试说:“既然您看着这边,您所求是什么?为何将我们拉进这里,不把我们放出?”
“若您心中有憾,需要我们帮忙,不妨明示。”
天目魔失笑,心中想:这些有灵性的器物大多脾气古怪,哪有说什么,对方便答什么的。
他开了个玩笑:“许是它闷久了,想把咱们关进这里看看热闹呢。”
“看热闹?”
天目魔含笑,有意地卖弄:“那是自然,我进过境可是多得很,有时候,没有热闹看,它们还会刻意的制造挑唆呢……”
一语成谶。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天震了起来,地也震了起来。
如果把这方空间比作一个蛋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外面把这方空间打破。
天边袭来一道灼热的刀光。
直觉忽动,天目魔及时侧过身,但是还是不够快,身子瞬间被削下了一半。
具有腐蚀性的血液自断口处冒出来,往下流淌,落在沙滩上滋滋作响。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敌人?
他心中大骇。
高等魔的恢复能力极强,他那被斩断半截的身子,有肉瘤在断口那里鼓动,形似一颗颗眼睛,争先恐后往外冒出。
天目魔心知这是一个他绝对对付不了的敌人,想逃走躲藏起来。
然而噩梦般恐怖的微压倾轧下来,叫魔无处躲藏。
有道身影闪过,立在他身侧的美人被那道身影带走,站在离他数尺之外的地方,好整以暇。
涨潮了,海水没过他的脚掌,沁凉。
一如他此刻心境。
这方海滩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然而凭借天目魔的直觉感知的到,周围其实步步是杀机。
“我与阁下无仇无怨……”
他做出示弱的模样,内心却隐隐发狠。
魔族斗凶斗狠是常事,既然对方不让他逃,他也没有再畏怯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