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秦明翻课文查典故正巧翻到了《荷塘月色》,觉得这话写得正够应景。
这天,烟花闹极了,远远近近的爆炸声,层次分明。
“秦明,数学老师找你。”数学课代表刚从办公室回来,捧了一沓的卷子,顺带捎了句话。
秦明摸不着头脑,心中犯嘀咕:闹什么呢,典故还没查好!到了才知道原是上次国家数学竞赛的事,他获奖了,数学老师喜上眉梢,在办公室爱不释手地拿着他的证书瞧。秦明第一次觉得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人家和善滑稽,有点像……弥勒佛。
“弥勒佛”老人家对他表示祝贺,说话时,视线依旧粘在红皮证书上。
秦明从他这道“如胶似漆”的目光中感觉到几分恋恋不舍?
快告诉他,这只是他的错觉。
就在此时,隔壁的老师笑着说:“竞赛成绩十二月下旬就出来了,证书个把星期前便寄到了,不过,你老师舍不得那么快就给你,一直压在抽屉里,没事便拿出来瞅瞅。”
秦明:“……”
另一名老师转过身来,解释道:“他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参加国赛,只拿了二等奖。”
“弥勒佛”这下再没弥勒佛和蔼可亲的模样了,吹胡子瞪眼道:“只差了一分!”
秦明彻头彻尾地明白了,和这群老师们打了声招呼,便飞速跑到走廊上,不再压抑地大笑出来,“哈哈哈!”
他回到座位,面部神经依旧处于笑抽的状态。
方文睿见他这样,知道老师找他不是说坏事,放下心来,问:“什么事啊?笑成这样?”
秦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了一遍。他讲着讲着,总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简简单单的事愣是花了两分多钟才讲明白。
方文睿听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之处,他的重点全落到秦明获得一等奖这件事上了,“一……一等奖!”
秦明总算笑够了,看着方文睿瞪大的眼,心里满足感爆棚,突然想调情,调点有情调的。他弯弯嘴角,柔声道:“有你为我祈福,想考不好都难。”
方文睿皱了皱眉,似在估量这句话的科学性,“那,你期末考的英语怎么会上不了130分?”
秦明终于对“弥勒佛”一分之差与一等奖失之交臂的遗憾有了切肤之痛——
129.5分,只差0.5分,哎,喂!
作者有话要说: 上学期结束咯!高三寒假超级短,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确是年二十八才回家的……
☆、第十九章 旧宅
旧宅位于Y城西南角。Y城西南角是闻名遐迩的古城区,那棵被作为地标的樟树脑,从康乾盛世起,便扎根在这方土地,目睹土生土长的土著居民从大褂青衫到风衣西裤,目睹坍埤倾颓的茅屋危楼纷纷倒了,粉墙黛瓦的亭台楼阁拔地而起,目睹占卜算卦的小摊子渐渐没了,烧烤冷饮的小店铺林立。一晃几百年这么过来了,物非人非,不过,虽说如此,街头巷陌还是有以往残存下来的痕迹,譬如那绕城河里摇曳的乌篷船,历史的潮流没冲走它,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船夫一竿子连起百年的光阴,悠扬的摇橹声和吚吚呀呀的民谣,无论是明清,还是如今,不变的水乡风情和温柔,令人沉醉。
放了寒假,秦明就回到这里。
秦孝威和沈茹于秦明补课结束的前一天回国,到了Y城便打电话给秦明,“给你一个惊喜!你猜猜我和你妈现在在哪儿?”
秦明那会儿睡下了,正要入眠,床头的手机说巧不巧地在那节骨眼上唐突地响了起来。
他臭着脸接起电话,正想吼哪个臭不要脸的大半夜扰老子的清梦,那头传来的熟悉嗓音让他愣是把这句滚到舌尖上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那头正是他老子!
“爸……”
“你猜我们在哪儿啊?”
秦明木着脸:“缘木小区。”
秦孝威:“猜对了!不愧是我儿子!”
秦明:“……”
纽约那边怎么也不会有商店放吴侬软语的戏曲吧。
还是沈茹比较靠谱,秦明听她在一旁嘀咕了一句:“华尔街上可没拉《二泉映月》的老爷爷。”
一般人或许会打个哈哈掩饰过去,秦孝威却毫不觉得尴尬,借“二泉映月”这个题发挥,继续自顾自地道:“想当年,你爸就是因为拉了这曲《二泉映月》被你妈看上了……”
“老头子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我都听说了,那年文艺晚会一结束,你就四处打听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文质彬彬的男生是谁。”
“还文质彬彬呢!你拉二胡时领结都戴歪了知不知道!唉,台下那么多人都看着,简直丢脸死了!”
秦明打了个哈欠,“爸,妈,你们慢慢吵,我先睡了,明天还要补课。”
秦孝威和沈茹刚从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美国飞回国,时差没能立即倒过来,还有点今夕何夕的茫然感,被秦明这么一提,两大人都各自拍了脑袋,儿子明天可是要早起的啊。
秦孝威企图将功补过,主动请缨:“你明早会不会睡过头啊?要爸爸打个电话叫醒你吗?”
秦明忙不迭地道:“不用不用,你和妈刚回来,今晚到家后好好休息。”面上孝顺体贴,心下想的却是:好爸爸,别再吓亲儿子了,大清早的指不定被吓出个神经分裂!
秦孝威心里还是很想给儿子打个早安电话的,但秦明都这么说了,他不好拂了秦明的孝心,“好,听你的。”
马上就能亲眼见到几月没见的儿子了,两大人的心情都很好,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又是一个明媚的晴天,心情更好了。
两人起来后没闲着,昨晚只来得及草草整理了一下主卧,行李也没能收拾,他们今早洗漱完毕便去云街吃了点早餐,然后大动干戈地将旧房由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
其实完全可以请钟点工,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想自己动手。
像是一觉过后,青春年少的热血又回来了,浑身不动就瘙痒难耐。
“停停停,换条抹布,玻璃被你越擦越脏了!”沈茹将一条拧干了的抹布递给秦孝威。
秦孝威看了看手中没一处是白的抹布,笑呵呵地说:“我这不是充分利用嘛!”
好像……那次活动后打扫会场的场景。
两人心照不宣地想着,飞速地瞥了眼对方,而后继续手头的活儿。
出了一身的汗,旧屋总算在两人的努力下焕然一新。
几近透明的窗玻璃将阳光折到还有点潮的锃亮地板上,投成一道倒挂的彩虹,与玻璃茶几表面清亮的反光相辉映,整个客厅亮堂而明敞。
惬意舒适的下午茶时光过后,秦孝威和沈茹出门逛了一圈。
昨天太迟,夜色很浓,没能仔细瞧瞧,现下阳光正好,一草一木,甚至连路面形状迥异的青石都清晰入目。
云街上的店面没怎么换,工艺品店、小吃店、土特产店的老板都住在附近,互为邻里,每日夜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间极为熟络。走在这条街上,听不见什么叫卖声,倒是能听见不少店主围聚在一起聊家常。
“老龚,你家的大黄狗昨天怎么又吠得那么厉害了?”
“咳,说了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要是给我家那母夜叉听去了,绝对闹得比二哈还厉害!”
……
一路上,和谐的闹声不绝于耳,秦孝威和沈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牵起了小手。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按说,不会再做这种刚在一起恨不得天天腻歪到一处去的小情侣做的事,可他们就是做了。
相握的手除了多了岁月细细刻画的纹路和无名指上设计简约的白金戒指,同几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指缝契合,掌心紧贴。
渐暖的风轻轻拂过,不知是谁家屋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轻极了,却没逃过秦孝威灵敏的耳朵。他循声望去,沈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人几乎是同时望见了上翘的檐角下旋转的风铃。
“大二那年送你的定情信物,就是风铃呢。”
“……嗯。”
初恋的味儿真地回来了,在午后的空气中发酵,连带着呼吸都变甜了。
秦孝威和沈茹继续闲散地往前走,步子越来越慢,却浑然不觉,也忘却了时间,暗生情愫、误打误撞、磕磕碰碰最终携手终生的往事一幕幕走马灯般地在眼前掠过。
他们最终走到了云街的一头,那里横亘着一座有故事的小拱桥。
然后——
舒畅了大半天的心一下子像被一双利爪揪住了一般,狠狠地疼。
桥上走来一高瘦的男生,逆着身后下沉的夕阳,喊道:“爸,妈。”
瘦太多了,下巴都尖了。
若不是熟悉的声音,一时都认不出来了。
秦孝威和沈茹怔了怔,才回神,迎着西照的斜阳,走上石阶。
秦明装做没看见他们微红的眼,面挂暖暖的微笑,步子不变,一步一步,从桥拱上走下,走到他们身前,轻轻抱了抱他们,“欢迎回家。”
感伤和歉疚的情绪一下子被这句温情的话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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