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不累吗?”
“这些我们等会再说,你先睡两个钟头。”
看着他喝完了一碗粥,吃了半笼烧麦,严峻生看了看表,用不容辩驳地语气和他说着。
赵桥没想过要和他争辩。休息室里有一张仅供成年人平躺的小床,很硬,被褥似乎是新换的,散发着浓重的洗涤剂柔化剂气味。赵桥脱掉外套躺在上面,严峻生就坐在床沿,温热的身体和他贴着,让因为认床而难以入睡的赵桥无比的安心。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和熟悉的人。
“你睡吧。”
他的头还是痛,闭上眼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怎么安稳。严峻生看出他不舒服,伸手替他轻柔地按压太阳穴,想让他能睡得熟一点。
半睡半醒,差不多要彻底失去意识的赵桥察觉到身边人的离去。
“别走。”
他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拉严峻生的衣角,抓了几次什么都没抓到。
好在严峻生只去了几十秒就重新坐回来,在他的睡意消散前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我只是去拉个窗帘。”严峻生温热的掌心覆在他额头上,语调里充满了不自觉的纵容和温柔。“怎么像小孩子似的,片刻都离不开人。”
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握住了赵桥的手。
一直到赵桥真的沉沉睡去都没有松开,甚至被带进了模糊朦胧的梦里。
赵桥是被设定好的手机闹钟弄醒的。迟钝地按掉闹钟,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许久,而手心里传来的另一个人的体温清楚地告诉他,他并不是一个人。
坐起身体后他看了眼时间,发现离他睡下将将好过了两个钟头——虽说时间不长,却让他总算是有了点力气来面对接下来的许多事。
严峻生递给他一杯水,让他稍微润了下干哑的喉咙,顺便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因为维持同一个姿势太长时间而麻木了的手。
并没有遗漏他这个小动作的赵桥回想起自己睡前做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
“我以为你要走。”
严峻生活动了一下手腕,好气又好笑地抬眼望他。
“你还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知道自己当时脑子不清楚的赵桥坐到他旁边,替他揉着酸麻的手臂。严峻生没有拒绝,只在他的指尖碰到自己手掌时反手重新把他的手攥在掌心。
“你怎么来了?”
亲昵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得不回去继续工作的赵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下仪容,然后问出了睡前就一直萦绕在他内心的那个问题。
“你不能陪我,那我就来找你。”看出他在顾忌什么,严峻生冲他颔首。“快回去吧。你不要担心我,我回酒店去休息,你忙完了喊我来接你。”
“我走了。”赵桥走到门边上,舍不得似的扒着门框回头看他。“我真的走了。”
赵桥再怎么样都还有张正经床可睡,其他人的待遇可就没这么好了。赵桥回去看到共事的几位男审计把相对舒适的沙发让给了唯一的女性,自己把靠背椅椅背放低,脚搭在另一把椅子,用个一看就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呼呼大睡。
“好了,人齐了,我们准备开始。”
唯一没有睡的魏延强打精神和赵桥打个招呼,过去把沙发和椅子上的人一个个摇醒。当中有个人睡得比较熟,无论如何都不想起来,挥舞着双手差点就打坏了魏延的鼻子。
魏延没和他客气,直接一个耳刮子把他弄起来。
“你等着,这事完了我们再算账。”
清醒过来的男人知道是自己对不住他,陪着笑和他连道了几次歉。
等人彻底清醒过来,他们就一齐拿着东西换到了旁边的会议室里。他们查了一整晚,就算后半夜因为撑不住走了几次神导致效率有所降低,也总该看出些疑点和线索。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算在一起总结,讨论,找到那个突破口,然后顺着突破口把这堆枯燥数字里隐藏的信息解读出来。
许多公司的账务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当中又分大问题和小问题。诸如偷税漏税和拆东墙补西墙这种问题他们发现了不少,但每一个都不是关键,深入挖掘后得到的信息寥寥无几。
他们目前能够得到的共识就是,这里肯定有人做了假账,而且很有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为了一个共同或者不同的利益,在高层的授意下用一本看似完美无缺的账目欺骗着定时来分公司查账的人。
赵桥用钢笔在面前的稿纸上随便写了几个关键词,又很快把它们涂掉。他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他们遗漏了过去,他用笔尖点着纸面,留下一团深色的墨点,宛如他们此刻的处境。
他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绕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乱飞,却怎么也掌握不了关键。
其他人先说,赵桥被排在了后面。现在在说话的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女性,她简单罗列了几个自己的疑点,另外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审计找到了和她差不多的问题,两个人在交流共通点。
“停,就这里,停下。”
本来这一页都要翻过,看起来像是在沉思的赵桥突然出声喊他们停下。说话的两个人被赵桥这一声直接说懵了,魏延和其他人也似是不解地望着他。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项目当时荣鑫确实是有参与,我记得很清楚。”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赵桥身上。他们怀疑地看看赵桥,又看看赵桥觉得有问题的部分。或许是心理因素作祟,他们居然也开始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
赵桥闭了下眼睛,等他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解释。
“等我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确认点东西。”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魏延手快,跟着站起来拦住他。
“你先和我们解释下,你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有问题,这样我们也能帮着查。”
“这个项目是我家的产业,牵头人是我哥。我觉得在参与度这个问题上有人说了谎,所以我去找我哥要当时的账目和报表存档,对比一下,看看有没有出入就知道我的直觉准不准了。”
赵桥说完就拨开魏延的手,一个人去了走廊里联系赵时明的助理。
里面的人反应过来,也开始在一堆报表和账簿中翻找和这个项目有关的部分。
等到赵桥回来,他们甚至不用问他结果是什么,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假账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只要有人扯开了一个线头,里面的褴褛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崩开。
“查,从这里开始查。”
通过伪造项目这种方法来达到资产转移挪用公款的目的是非常常见的手段,但是一般来说项目不能过大,否则很容易败露。
他们一开始会被骗过去实在是因为这个项目是真实存在的,荣鑫也确实有在其中参与。如果没有赵桥和赵时明之间的那层关系,导致他对这个项目的记忆深刻,他也很可能和其他人一样把它当作账目里难得没有问题的部分忽略了过去。
“我的天。”
这并不是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赵桥和魏延几乎同时反应过来被他们遗漏掉的一环。
“我去联系那边,让他们快点把那个查账的也控制起来。”
“那个查账的也有问题,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把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事故发生的第三天傍晚,陈老板倒下了。
消息传来时赵桥正从酒店浴室里出来,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这几天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待在荣鑫,除了加班还是加班,最多回酒店冲个澡换套衣服,模样邋遢得自己都嫌弃。
今天下午轮到他休息,他昏睡半天,起床后洗了个澡,顺带刮胡子,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成往日里整洁干净的模样,然后晚上回去继续白天未完成的部分。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外面的天色,暖气开着,待久了令人昏昏欲睡。赵桥赤着脚走进卧室,没找到严峻生,倒是发现床头的电话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来电人的备注是何助理,他拿毛巾擦着头发,顺手回拨过去。
“何哥,什么事?”
听何助理说话的同时,他走过去把窗户开了条缝,夹杂着湿气的阴冷寒风登时就吹了进来,让他赤裸在外面的皮肤顿时起了一层疙瘩。 他往外看去,和明亮温暖的室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铅灰色的天幕,云层厚重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
“我知道了,我一会就到。”
他挂掉电话,拿起摆在另一边的衣服一件件穿上,穿到袜子时发现严峻生不知何时从书房里出来了,现在正倚着门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去。
“要回去了吗?”
“不,和你一起吃了晚饭再说。”赵桥由着严峻生找到吹风机替他把湿漉漉的头发吹干,指尖摩挲过头皮的触感让他舒服得眯起眼睛。过了会,他睁开眼睛问身边人:“待会我要先去一趟医院,你和我一起去吗?”
严峻生手上的动作没停,甚至连他去医院的缘由都没问。
“好。”
晚餐是提前叫好的客房服务,泰国菜。或许是下午睡了太久,赵桥的胃口不是很好,但是出于习惯和潜意识,他还是吃光了自己那份。
医院的地址何广昊早就发到了赵桥的手机上,离酒店有点远,他看了眼就关掉。
这次坐在驾驶席的是赵桥。上路没一会儿,天上就下起雨。赵桥默默启动了雨刷。起初落下来的只是雨,到后来就开始夹杂着颗粒状的冰晶。雨夹雪,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忧愁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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