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赵桥从来没有把一件事讲得这么稀稀落落,几乎到了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无比混乱的地步。但是严峻生从头到尾没有打断他,甚至在他卡壳卡到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出声援助。
他用赵桥最感激的冷眼旁观听他讲完了记忆里的全部经过。
终于讲到最后,赵桥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可是我控制不住的,有一点羡慕绑架我的人故事里的玲玲,这正常吗?”
如果是其他人听到赵桥的这句话,一定会产生“何不食肉糜”的匪夷所思感。毕竟不论如何,赵桥都是他父亲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家境优渥,有着称职的兄长和不那么称职却一直在弥补他的父母,这么多年没有在物质生活上受过苛待。他为什么要去羡慕一个生活在贫困里,因为重病而早夭的农村女孩?
但是严峻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或者说他们曾经共同有过的期待。
“很正常。”严峻生替他将冰袋敷在红肿的脚背上面。“许多人都有过期盼父母能够心无旁骛爱自己的时期。”
可能是冰块带来的触感太过刺激,赵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有过吗?”
“我当然有。”
严峻生说得无比平常,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晚餐吃什么。
“我觉得被安慰了。”
赵桥摇头,实话实说。
“你要听我家里的事吗?”
“……要。”
看到赵桥迟疑点头,严峻生露出个罕见的笑容,里面有萧索有伤感,也有遗憾。
“我父母离婚后,我被我父亲送到了国外,一直到许多年才被准许回来。”严峻生思索片刻,继续说:“他有派人专门盯着我,不许我回国或是跟人鬼混。那时我已经听到了风声,说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地坏了下去,最糟的一次直接在会议上晕了过去。我差点和他的人打起来,买了隔天的机票赶回国。阿桥,你猜我见到他了吗?”
对于这么个问题,赵桥谨慎地考虑了许久,先点点头,又像是要推翻自己片刻前的结论那般皱眉。看他这副模样,严峻生轻笑一声,没肯定也没否认他的答案,只是把讲述延续了下去。
“他在病房里听助理说是我回来了,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摔在门上,让我‘滚回去’。我当时恨透了他的固执,甚至隐秘地想过,他是不是找到了比我更好的继承人,要放弃我。”
“他爱你。”
等灼痛差不多消失,严峻生拿开冰袋。
“嗯,我后来和他好好聊过。”
即使曾经存在过再多的误解和冷漠,在进入倒计时生命的紧逼下,似乎没什么无法达成谅解的。严峻生倦极地闭了会眼,眼前全是昨夜里看到的那些画面。
“你要去看看他吗?”没等到赵桥的回答,他用自言自语一般的音量补充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没听清后半句话的赵桥疑惑地看着他,目光无比专注。
“我可以吗?”
严峻生能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赵桥的眼珠像玻璃做的似的,虹膜呈现出偏棕的琥珀色。因为垂着头的姿势,他的下颌在脖子上投下一层阴影,阴影一直延伸进领口,光影的对比里,有种油画的浓墨重彩。
他知道,不同于已经把人生路走完一半的自己,赵桥还非常年轻,正处在一个人最巅峰,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里。光看他的外表,没人会把他和“死亡”这么陈腐阴冷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可就是这样,他曾比任何人都清晰地直面过死亡,更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会喜欢你的。”
比起纯粹的安抚与宽慰,严峻生这句话说得无比笃定。
“为什么?”
赵桥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因为我喜欢的,他再怎么样都不会讨厌。”
他们要去的这家疗养院坐落于城市西郊,莫约四年前建好投入使用,主要客户群面向那些身患绝症却没人在身边献殷勤的老头老太太,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能享受到买来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除了上述这些,赵桥还知道它是由严峻生控股百分之六十。
没有特殊情况,开车去大约需要两个钟头,回来可能需要更长时间。如果他们想要当天去当天回,必须趁着清晨几条主干道尚未陷入拥堵时就出门。
“你在紧张吗?”
前方的十字路口正好是红灯,停车等待的间隙,严峻生无意撞见赵桥神经质地绞紧手指。
“有一点……真的,就一点。”
怕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赵桥着重强调了一遍后一句。
毕竟在严峻生之前,他从来没有和人正经交往过,更别提去见对方父母。而且抛开性别和家庭这些因素,他更害怕的是他无法回报给严峻生同等的东西。
“没什么好怕的,他都躺了这么多年,没力气砸东西让你滚出去的。”像是意识到这个玩笑不怎么好笑,严峻生重新把目光放到前方路况上,还有大约十多秒他们就能继续前行。“我从来没带人去看过他。他一开始没有在意,往后想起来了才问我,是不是他们的事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影响。”
“那你怎么回答的?”
话题成功被转移到这件事上,赵桥顺着他的话发问。
“没有。我告诉他:‘那是你和她的事,我还不至于分不清楚’。更何况他知道,我那时在和人交往,虽然最后以分手不相往来告终。”
“你没有带他去。”
“嗯。”
严峻生点头承认,没有细说其中缘由。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来,当时他或许是动了点心思,但是还没等到他把付诸行动,一些事就彻底断绝了他的这个念头。
信号灯闪动了几下,走在他们前面的车也有了发动的迹象。
“他要是喜欢你,这很好。退一万步,如果他不喜欢你也没什么问题,因为要和你在一起的是我不是他。我只是把你带去给他看,不是让他决定什么。这样你还紧张吗?”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赵桥像是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摇摇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什么古怪的神情。
“可能不了。”
疗养院依山傍水,环境怡人,因为远离市中心的喧嚣,连空气都格外清新。前院是大片的青草地,后院是一片人工林,内部修建有凉亭花房等其他简单娱乐设施,供住在这里的人时不时下来散心。
前几天就预约过,迎接的人早早候在了大门处,等待老板的造访。通常来说,严峻生固定每月月初前来探视,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则自动向后顺延一周。他这个月来得频繁些,但都比不过他带了人这件事惹人注目。
赵桥跟在严峻生的身边,由护士小姐把他们带到独立划分出来的那层。
如果没人提前说明的话,光凭第一眼印象,定然会以为这里是间再普通不过的乡村度假别墅。白色雪纺窗帘松松挽起,让温暖的阳光照在走廊的木头地板上,留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鲜明丽的康乃馨,很好的模拟出了一种家的温馨。
没有惹人厌烦的来苏水味,也没有绝症病人骨子里发出的腐朽臭味,有的只是花香,和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冷清孤独。
严峻生的父亲单独住在三楼的,护士小姐按下门铃后就告退。
出来接应的是一位管家打扮的人,莫约五十多岁,长相是再平庸不过的那种。赵桥猜出他肯定是严峻生口中的“何伯”。
“何伯,我上次就和您说过,这次我要带一个人来,我带他来了。”
即使是在等同于半个家人的老管家面前,严峻生都没有松开赵桥的手。赵桥感觉被对方抓着的那块皮肤像是烧起来一般,热度一直蔓延到脸上,让他开口前不得不清了清喉咙。
“您好,我是赵桥。”
“赵先生,你好。”何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个和蔼的笑容。“要不是少爷提醒,我都快忘记我们是见过的。”
他和赵桥握手后转向严峻生,面上带了几分忧愁,这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与疲惫。
“您父亲现在不便见人,昨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宿没睡,刚刚打了吗啡,现在好不容易睡熟……”
“没事,我们等着。”
他们在外面的客厅候着,何伯端了几碟小点心上来,然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小憩。
严峻生和主治医生谈话完全没有回避。赵桥听完了全部,一直等到杯子里的红茶凉下来,都没有喝一口。
即使有些术语再怎么晦涩难懂,他也能听出里面的人已经时日无多。
他们一直待到了下午,病床上躺着的人才醒过来,由何伯一个人进去服侍。
过了会,何伯出来传话,大致意思是病床上的老严先生要求单独和赵桥谈谈。
来的一路上被严峻生三言两语驱散的了不安此刻又涌上心头。赵桥回头看
推门进去前,赵桥设想过无数次这位严先生会是怎么样。他不是没见过绝症病人。小时候与他不怎么亲近的外公去世,他和母亲兄长,还有许多人一起守在病床前,他在遥远的地方,越过层层人群见到了一只浮肿的手,蜡黄长斑的皮肤松弛地附着上面,然后是一张近似于骷髅的脸,只有呼出去的气,没有吸进来的。
他还听过严峻生像是抱怨,又像是低语的讲述,里面的那个父亲冷漠、严肃、不近人情到了偏执的地步,会在独子跋涉千里赶回来后冷漠的让他滚回去,完全没考虑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要做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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