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个要求蠢爆了。
“算了,当我没说过。”他半闭上眼。“现在不想知道了。”
透过他母亲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他能拼凑出严峻生家中的那些事的大致轮廓。
而再深处的那些东西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反而给他们两人的平日相处多添事端。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赵时明叹口气,表示自从这个弟弟长大成人开始,他就再没搞懂过他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
就拿生日礼物来说,他和梁莘之间,居然是和赵桥相处不多的梁莘送的更合赵桥心意。这令他不由得感到几分挫败,开始反省是不是平日里对他太过严苛导致他们兄弟间亲昵不足,反而更像上下级的关系。
“没事,有时候我自己也不懂我在想什么。”
赵桥不甚在意地安慰他。
进了三环,再到他家就很快了。当沿途的建筑变成平日里看惯的,赵桥就知道自己是到家了。有赵桥在,赵时明的车顺利地开了进去,停在了他家楼下。
“上去吧。”
赵桥下车后,正要关上车门就听到车里的男人对他说了句他今天已经听到厌烦的一句话。
“生日快乐,阿桥。”
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换上一副微笑的神情,即使他知道对方是看不见的。
“谢谢你,哥。”
他走得很稳,没有回过一次头看赵时明究竟是等他上去了再走,还是已经离开。
一如他维持了整整十年的那道安全距离,从未逾越过一分一毫。
赵桥没想到哥哥的那个朋友又要到他们家借住。
那天是周末,灰扑扑的天上飘着濛濛细雨,无端端地令人心情压抑。赵桥的房间在二楼,从他的窗户看去,正好能看到前院发生的一切。严峻生是上午到的,这次跟他一起来的不再是严先生和他漂亮又精致的妻子,而是年迈的管家和佣人。
身形颀长的严峻生站在他们中间,雨伞遮住了他的大部分神色。
赵桥见人到了,连忙从凳子上翻身下来,顾不得佣人在身后“慢点”的劝阻就往楼下赶。
他到一楼时,外面管家和佣人替严峻生把行李送到提前几天就收拾好的客房,一样样整理好。
整个过程,严峻生都是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管家和佣人临走前和他点点头,就转身面向赵时明兄弟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尤其是赵桥,因为鲜少有这样的长辈会这样郑重地恳求他什么,所以吓了一大跳。
“少爷就麻烦你们了。”
一下午严峻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而赵桥就算心中好奇,也不得不按照哥哥和家庭教师的要求,老老实实去琴房练习枯燥的钢琴练习曲。
小孩子没长性,练了一会他就渐渐忘了家中的客人,直到赵时明来喊他吃晚饭。
他们兄弟特意到严峻生房门前敲门。
“吃饭了。”
赵时明没敲多久,门就开了。严峻生倦倦地应下,和他们一起下楼去。
赵家偌大的餐桌上常年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有时候赵时明因为学校里的事回来晚了,就只剩赵桥一个人。现在,能有三个人,在赵桥看来已是极为难得。
听大人们说,严先生和他夫人离婚了,严先生家里现在一团乱,把严峻生送到他们家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离婚,赵桥对这个词并不陌生。父亲和母亲大声吵架时,这个词就会反复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和他的名字一起。
一开始他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是他只要拿这些话去问赵时明,赵时明的脸色都会变得很难看。后来他能觉出话语中的憎恶与厌烦,又听照顾他的阿姨说赵时明学习压力大,就不再和他说。
晚餐后赵桥看了会动画就早早被阿姨哄上了床,第二天起床去上学时,严峻生和赵时明已经走了好一阵。
往后的日子里,严峻生一直借住在他家,久到赵桥都忘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不代表赵桥不喜欢哥哥的这位朋友,相反他相当喜欢他。
在极有限的相处中,每天检查他作业的,不知不觉的从他哥哥赵时明变成了他口中的严大哥。严峻生不如他哥哥那么严厉,不会对他皱眉,更不会用极度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老气横秋地问他数学题怎么错了那么多,这让赵桥愈发喜欢有事没事往他身边凑。
有时候赵时明都会摇头,说严峻生真是太纵容他了。
今天,赵桥白天在学校里参加足球赛摔伤了膝盖。晚上在严峻生的小书房里写作业时,严峻生一眼就看出了他走路的姿势不对。
“你怎么了?”
“摔了一跤。”
赵桥垂着头,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和严峻生讲了。
球场上他被对面一个高他一级的男孩撞了一下,紧接着就被老师送去了医务室。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不要告诉他哥赵时明,他不想让赵时明担心。
“不要告诉哥哥……严大哥!”
看严峻生站起来往外走,赵桥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我只是去拿药箱,你觉得我是那么不守信用的人吗?”
严峻生站住脚步,语调无奈地解释道,才勉强让赵桥止住眼泪。
他出去找佣人要来了药箱,回来半跪在椅子上的赵桥身前,卷起他的裤腿,检视起医务室老师处理过的伤口。可能是天气热起来了的原因,还带血丝的伤口周围泛起了红。
“严大哥。”
“什么事?”
“你会走吗?”
严峻生手上的动作没停。消毒水刺激到伤口,赵桥疼得嘶嘶抽气,想把腿抽回来,却被严峻生按得更牢固。
“总有一天会的吧。”
毕竟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那一天来得比赵桥预想的快。
有一天他从学校里回来,下意识地想要往客房跑。推开虚掩的门,空荡荡的客房里空无一人,昔日里熟悉的摆设全部不见了。
“哥哥,严大哥呢?”
赵桥还不清楚,严峻生口中的“总有一天”已经到来了。
“他回家了。”
“那他还会来吗?”
“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我们家了。”
明显不想多说的赵时明揉着他的头发问他要不要吃阿姨新烤的点心。
尚且不懂别离的赵桥很快就被点心吸引了注意力,不再追问自己的新朋友去了哪里。
起初的几个星期,他还记得严峻生某天答应过他,要陪他过几个月后的生日,心中充满了被欺骗后的愤怒。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把这些当成了无数被违背的童年约定之一,直到忘却。
后来他再长大了一点,听赵时明和家里的人隐约说起,严峻生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就被那位严先生送到了国外,连假期都不准回来。
而他从小学毕业,进入中学,有了许多新的烦恼。
随着身体的发育,他渐渐发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从而度过了一个灰暗而混乱的青春期。
那个时候,他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充满了自我厌弃与罪恶感的醒来,无暇思考其他的东西。
有关小时候那个长得好看又有耐心的哥哥的记忆随之被时间抹灭,变成了一片朦胧的灰色影子。
“我记得你很早以前答应过我要陪我过生日。”
严峻生这次出差行程带飞机上度过的一天总共六天,加上回来后倒时差兼处理公司里事情的几天,赵桥再联络到他已是许久后的事了。
他们约在周六的晚上见,位置是严峻生早早订好的,在一家赵桥听过却没来得去的西餐厅。
赵桥去赴约前特地看了眼电话和邮箱,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一点工作上的事。
他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一点小问题。如果单纯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还好说,可问题出在这几年的工资账单上。赵桥让自己的秘书去处理,财务那边的人却因为嫌麻烦相互推卸责任。
他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去麻烦陈庆忠,到最后只能由他亲自去查账。为了早点查出结果,他们连同魏延手下的几个人都要在周六来公司加班。
能坐到现在的位置,魏延的工作能力毋容置疑,有他的协助,赵桥他们的进程居然比想象的要快。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从早晨九点一直待到了下午四五点。
结束时魏延半真半假地问他,自己这样帮了他,他是不是该有什么表示。
赵桥知道自己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便答应改天请他吃饭。
现在,他和严峻生坐在靠窗的位置,从十几层的高处向下眺望,黑暗的江面映衬着远处的霓虹,层层粼粼波光荡漾开来。
这让他想也没想就说出了那句话。
“我记得。”
赵桥原本还不确定的回忆因为严峻生接下来的回答落到了实处。
“我那时以为你不守信用。”他自己觉得好笑一般弯起嘴角。“后来才知道你是出国读书了。”
“我没忘。”
严峻生略过许多。当时他父亲相当独断地把他送到国外读书,最初他试过假期买机票回家,但是都被拒之门外。后来他渐渐认了命,一直到拿到硕士学位回国,才知道父亲已经查出重病。他想,他对母亲的憎恨就是从这一刻开了头的。
他回国后,抛去接受病重父亲手中一切,和那个人纠缠不清的那段时间,再见到赵桥,他已经读大学,假期里为了积累工作经验和申请MBA学位到自家的公司里实习。他去和赵桥父亲谈正事时偶尔见过赵桥几面,都是在远处点头致意当做打招呼。
不同于那个时候已经记事了的自己,八九岁的赵桥正是对什么都有兴趣,又忘得快的年纪,所以严峻生丝毫不意外他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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