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冉抱着孙阳哭了一会儿,才闷声问:“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孙阳叹了口气:“拍一段在下雨天山崖上跳跃打斗的戏,替身做了几次老板都不满意,他觉得那些动作他自己都能做,就非要自己上。本来也没事的,跟他对戏那个演员滑倒了,老板伸手去拉,结果被带着一起摔下去了……那个小演员倒是伤得不重。”
陈冉点点头,胡乱擦了一把脸,这才抬起头,看见林亦晖,沈家父母,还有别的同事家人都紧张地守在手术室门口。
他不想过去,坐到角落里去了。孙阳陪着他静静坐了一会儿,闷声开口道:“老板刚受伤还清醒着的时候跟我说,如果他死了,他所有个人名下的财产都给你,来不及找律师,还特意让我录了音……”
陈冉静静听着,什么都没说。
“他还让我去他包里找了点东西,让我交给你。”孙阳说着,从自己包里拿出来一个系着带子的黑色天鹅绒小包,递了过来。
陈冉打开,见里面有两串相思豆的手链,其中一串的绳子明显新一些,上面的豆子也少了几个;还有两只裸圈的铂金对戒,陈冉把那戒指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大一点的那只内圈上刻着他的名字,另外一只小一点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陈冉紧紧捏着那两只戒指,用力太大,以至于圆形的戒指都微微有些扁了,他也没有察觉。
孙阳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冉冉,你还是很在乎他的,是不是?折腾了这么久,这次如果老板能平安好起来,你能不能就……”孙阳没直接说出来,好像是怕他为难,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跟了老板很多年,他以前是个很自私的人,如果是在遇见你之前,我觉得他根本不会去救一个跟他搭戏的龙套小演员,他甚至连那些人的名字都懒得知道。但这次他就毫不犹豫地去救了,我总觉得他说不定当时想到的是你,那孩子也就17、8岁,就你那时候那么大。可能老板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我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这些年,尤其是你离开的这一年,是有很多改变的……所以,你能不能原谅他?”
陈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闭着眼睛靠在孙阳肩头,轻轻抽泣起来。
他以为自己有勇气独自离开,他以为那样卑微的爱意早已在多年徘徊不安中消耗殆尽,但事到临头,失去的恐惧和深埋在心底的想念还是会突出重围,战胜他自以为是的武装,就像被突然击碎了壳子的蜗牛,骤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只要他好好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忘记,不能原谅的呢?
……
沈宜修醒过来的时候,陈冉正在他身边打盹,小鸡啄米一样一下一下点着头。
“冉冉。”沈宜修看了他一会儿,才微笑着叫了一声。
“啊?”陈冉猛地惊醒,有点怔愣地看着他,过了好几秒钟,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唇边的口水,欢天喜地而又如释重负地笑道:“你醒了!”
“你怎么不去睡?看你都困成什么样了。”沈宜修温柔宠溺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他们说你可能要醒了,我怕你睁开眼睛找不到我。”
沈宜修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留下微小短暂却尖锐的刺痛,冉冉以前好像也说过这话,我怕我走太远,你找不到我。
这一次再也不会了,沈宜修想,永远都不会再让你有理由离开我。
“冉冉,你一共离开我三次,这次回来,还会走吗?”沈宜修看着陈冉的眼睛,向他伸出手。
嗯,三次。第一次他偷偷逃跑了,是沈宜修强迫他回来的;第二次他处心积虑闹到分手,是沈宜修把他救回来的;第三次,他离开一年,是认清自己内心,跟往事握手言和,主动回来的。
陈冉握住沈宜修的手,笑得有点调皮:“这要看你表现。”
沈宜修一时百感交集,想要说点什么。陈冉没有给他这个酝酿感情,掏心掏肺赌咒发誓的机会,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对戒指中大的那一个,拉着他的手,把戒指慢慢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随后陈冉抬起头来,眼神如晚星一样清亮:“这个还给你。”
沈宜修低头抚摸了一下那个他去年就买了一直放在身边的戒指,小的那个本来刻了名字的,后来陈冉走了,他就把里面“沈宜修”三个字抹去了。这次出意外之后,他想着两个戒指留给陈冉,他以后找到心上人,送给别人也挺好的。
沈宜修看着失而复得的戒指,喉头哽咽:“你的那个呢?”
“让人去刻字了。”陈冉说。
“刻什么字?”沈宜修抬头笑望着他。
“刻‘一休哥是个和尚’。”陈冉咧嘴一笑,露出贝壳般的牙齿,他在沈宜修因为做开颅手术而剃光了头发的光头上吻了一下:“我一个人的和尚。”
……
三个月后,沈宜修康复出院,陈冉陪着他搬回了丁香公寓。沈宜修一路上就很兴奋,一直在催司机开快点,罕见地,十分没耐心没风度地抱怨为什么到处都堵车。
“你着急什么呀?”陈冉笑道:“不喜欢堵车,赶明买个直升机啊。”
沈宜修偏过头,他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剃了个干净清爽的板寸,看着好像倒更年轻了,他凑到陈冉耳边,又拿硬硬的头发蹭了蹭陈冉的脸,低声又邪恶地说:“我饿死了,要吃肉。和尚真不是好当的。”
确实这几个月是苦了沈公子,之前陈冉不在身边,他还能清心寡欲好好修行,陈冉回来以后,天天看着吃不着,后来身体好点了,也顶多就是搂搂抱抱,拉拉小手,亲个小嘴,撑死了撸一发,结果越撩越上火,现在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快星火燎原了。
陈冉看着他双眼直往外喷火的架势,忍不住把身体往车门方向靠了靠,结果被沈宜修一把按在座位上,直接不管不顾亲了上来。
司机一个走神,车差点没追了前面警车的尾。
终于到了家,陈冉刚把东西放下,沈宜修就二话不说扑上来扯他衣服:“宝贝,我想死你了。”
陈冉拖着这个死沉死沉,住院不运动胖了十几斤的中年男子往浴室走:“哥,你冷静点,咱先洗个澡行吗?”
结果还没进浴室门,衣服已经被脱得一件都不剩了。
紧接着,浴室里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以及……
“哎,你能不能轻点……嗷……”
“嗯,对,就这样……”
“啊……好紧,我喜欢……”
“我不行了,求放过……”
第二天,秋高气爽,天朗气清,阳光万丈,岁月静好。
陈冉醒来,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照进来的阳光,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沈宜修没在。
还没等他叫一声,卧室门砰的被推开了,沈宜修探进来半个身子:“冉冉,你想吃西式早餐还是中式早餐?”
陈冉:“……”
沈宜修:“那就都做吧。”
陈冉赶紧跳下来,跟着进了厨房,让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给他做早餐,这未免有点太不讲究了。
吃饭的时候,沈宜修说,过几天要去参加香港一个电影节,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陈冉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忍不住好奇地问:“是你的电影拿奖了吗?我听说这些电影节都有黑幕的,其实奖项什么的早就定好了是不是?”
沈宜修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能能获个‘最赔钱影片奖’,你知道我上一部电影,就《一秒钟》那个,亏了多少钱吗?连着亏了两部,本来在拍的这个超级英雄电影又被迫暂定了,我觉得用不了过久,我就可以带着你街头卖艺了,到时候你唱歌,我就拿着破帽子在旁边捡钱。”
陈冉想象了一下那绝妙的场景,大雪纷飞,他站在马路旁边唱《小白菜》,然后沈宜修蹲在地上红着眼睛数钱……
简直完美。
“真的不去?”沈宜修给他夹了一筷子炒蛋:“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利用一下吗?逼着你老公公开出柜,以后全国人民都帮着你监督我。”
陈冉还沉浸在漫天纷飞的大雪中,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不不不,你想出柜,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要是哪天,我腻歪了你这个老男人,想找个小鲜肉,可不想全国人民都知道。”
“你……”沈宜修气得干瞪眼,放下碗筷,愁眉苦脸地说:“不吃了。减肥。”
陈冉没去现场,只在家里看了电视直播。他知道沈宜修一番苦心,可能真的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出个柜跟他表明心意,告诉他自己有多坚定。但是陈冉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坚定和信任这些东西,不是靠嘴上说出来的,他既然选择了跟沈宜修重新开始,那就必须要相信对方,这次没人逼他,他要自己往前走。
果然如沈宜修所说,《坠落前的一秒钟》这部评论严重两极分化,无法国内公映,票房惨淡,非常自我任性的电影只拿了一个最佳视觉效果的奖。但是评委会还是很够意思的,可能也是想要借着沈老板伤愈出院这个话题,借势营销一下,又特别给沈宜修量身定做了一个“电影事业特别贡献奖”,以表彰他多年以来,为华语电影事业所做出的杰出贡献,还有他这一年多以来那个“北斗星·梦计划”为电影行业输入了大批新鲜血液——优秀的年轻导演和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