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灵动缥缈的音乐声中,黑色背景上缓缓浮现出白色的小字:送给我最亲爱的小孩。
陈冉静静坐在那里,影院的灯亮起来,开始有人陆陆续续退场,观众们大部分说着粤语,或喜或怒或无所谓地点评着这部电影,陈冉在这些他听不懂的声音里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扶着座椅扶手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就像长跑终于到了终点,筋疲力尽,却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喜悦。
“你怎么了?陈冉。”小蔡老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陈冉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甜甜一笑:“走吧。”
回去的路上,小蔡一直在评价这个电影,见陈冉不怎么说话,又去翻豆瓣看影评,找共同语言。
“这片子很任性啊……你说是不是?陈冉……你看这篇影评也这么说‘中年大叔沈宜修一场华丽又中二的意-淫?’……但还是挺好看的,最起码中间那些打斗、特效很酷炫,翻转,复仇桥段也很燃啊……哎,陈冉你怎么不说话?”
“嗯。是。”陈冉吃着咖喱鱼蛋,随口敷衍道,他看着出租车窗外灯火璀璨的香港夜色,这里的大街小巷永远人头攒动,烟火气浓重,又浮躁又动人。
“你说他们到底是在哪一个世界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哪一个才是虚幻的?最后结局到底是什么啊?就这么开放了?”小蔡不无郁闷地说,过了一会儿又替沈宜修发起愁来:“我看影评说这部戏其实投资很大的,现在评论两极分化,大陆又不能上映,你说星宜会不会亏死了?”
“星宜不缺这点钱,别瞎操心了。”陈冉收回视线,笑着说:“担心沈宜修亏钱,你多来几次香港,把这电影多刷几遍。”
小蔡嘿嘿笑了两声,又皱着眉头说:“你说这到底是要表达什么?还有那个最后的字幕,是要送给谁啊?唉,要是有人拍一部电影送给我,让我去死都可以啊……听说沈宜修真是同性恋,但各种媒体死扒都扒不出他的恋人是谁,稍微有点眉目,就全点到为止了……真神奇……”
陈冉不说话了,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小蔡老师的喋喋不休。
但沈宜修想要表达什么他是知道的,沈宜修拍了一部电影送给他,很明确地告诉他:我多希望你小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所有欺负你的人都去死,看着你长大,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让你一辈子幸福快乐,活着的时候珍惜你保护你,死的时候依然不离不弃。
可是电影终究只是电影而已,他们没有机会回到他小时候,也没有机会回到六年前相遇的时候,一切发生过的既成事实,无可挽回。陈冉狠下心来这么想着,跟小蔡下了出租车,随手把咖喱鱼蛋的盒子扔进垃圾桶里。
可清醒的时候,他可以这么想,睡着了以后,潜意识就像冰山,露出藏于水底的巨大部分,让他的梦里反复出现电影里最后那个镜头。
梦中,沈宜修一次次从高处旋转着坠落,有时候他们抱在一起,有时候他站在地面上看着,有时候他来得及接住下坠中的人,有时候却拼命奔跑都来不及。陈冉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心底隐约有些恐惧。
6、7月份是属于凤凰花和荔枝的季节,半空中火红的凤凰花连绵成片,地面上叫卖荔枝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天晚上下了点雨,陈冉在家门口小地摊上挑荔枝,红艳艳的荔枝带着水汽,甜美诱人。
“这都是早上刚从南山上摘下来的,特别甜!您是要糯米糍还是桂味?”小贩热情招呼着。
“都来点吧。”陈冉随手捡了荔枝放进袋子里,忽然想起来,六年前,沈宜修有一次从深圳出差回京,也是带了一大袋子荔枝给他吃,还说那是他早上亲自看着工人们从南山的百年老树上摘下来的。
那时候他不到19岁,刚刚认识沈宜修不久,看见他还会脸红。
陈冉有些失神地拎着荔枝,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旁边的公用电话亭。
犹豫片刻,他还是拨了那个已经刻在记忆中的电话号码,他只是突然想要听听沈宜修的声音。
“冉冉?”铃音大概响了三两声,沈宜修接了电话,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有些惊喜又无措地叫道。
“嗯。”陈冉轻声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告诉他深圳的荔枝熟了吗?怎么那么傻呢?
“最近在忙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陈冉不自在地问。
“在拍电影啊,就一直在筹备的超级英雄电影,你不是说过想看我炸外星人飞船吗?”
陈冉:“……”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你……还好吗?”沈宜修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喜悦和颤抖,陈冉都听出来了。
“挺好的。”陈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有些艰难地说:“你呢?”
“我……不太好。”沈宜修沉默片刻,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像一阵温暖的季风:“我很想你。”
陈冉几乎瞬间就挂断了电话,他害怕沈宜修会突然说:回来吧,好吗?
他害怕自己一时冲动就答应了。
还好,沈宜修没有说,他只是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陈冉点点头,也说了几句好久不联系的朋友都会说的家常问候,然后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电话亭外面,被雨水打湿的凤凰花落了一地,像燃烧的火焰,也像沥尽的心血,铺天盖地的红。
……
几天后,深圳下暴雨,陈冉没有课,也出不了门,在家里躺在沙发上,哼着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突然,娱乐新闻就跳出来一条紧急突发消息:沈宜修在片场发生意外,高坠重伤,现已紧急送医。XX娱乐将持续跟进事件进展……
陈冉盯着那条消息足足好几秒钟,呼吸心跳瞬间都停了,冰冷的恐惧毫不留情的紧紧抓住他的心脏,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翻了其他相关消息,然后拨了孙阳的电话的。
孙阳的电话根本打不通,一直在占线,林亦晖的也是,陈冉几乎是凭着本能站起来,去换了衣服,收拾了背包准备出门。
就在他要下楼的时候,电话响了,陈冉的手一直在发抖,划了几下屏幕才接通。
“陈冉吗?”那边竟然是周芸的声音,苍老憔悴带着哭音:“能不能拜托你回一趟北京?宜修他受伤了,正在从外地片场转回北京医院的路上,他想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结局好难写,呃,最后一章可能明天可能后天可能周二,谢谢各位坚持到现在,鞠躬~
☆、大结局
陈冉恍惚地回应了几声,连电话都来不及挂断,就从楼梯飞奔下楼。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陈冉很快就全身湿透,站在马路边一眼望过去,一辆出租车也没有。
陈冉转身向着地铁站方向飞奔过去,脸上雨水不断滑落,脚下溅起无数白色水花,闯红灯过马路的时候,惹来一片急刹车声,喇叭声,司机的怒骂声。
但这些陈冉都感觉不到了,所有的色彩,声音和触觉都变成可有可无的背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样了?
终于到了机场,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大面积延误,陈冉很没有风度地推开众人,挤到柜台最前面,抢了一张前面延误航班退出来的头等舱机票。
等他终于过了安检,坐在登机口,除了等待毫无办法的时候,那种黑暗冰冷的焦虑和恐惧又无孔不入地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让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惊恐战栗,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
他机械地一遍一遍刷新新闻,一遍一遍打孙阳的电话,终于在无数次占线和无人接听后,电话通了。
“对不起……冉冉,我太忙了……我正打算打给你。”孙阳的声音焦急暗哑,背景音一片杂乱。
“他怎么样了?”陈冉咬着手指关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拍一段动作戏的时候,摔了一下,肩膀,背上和腿都有骨折,主要是碰到头了,颅内血肿,这边医疗条件不太好,现在专机回北京手术,大概2个小时以后到……”
“他醒着吗?能跟我说话吗?”
“没有……他醒着的时候,说想要见你,还……”孙阳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留了遗嘱。”
“你回来看看他吧,万一……”孙阳没再说下去。
“嗯。我在机场,我回去。”陈冉挂断电话,才发现左手食指关节已经被自己咬破了,他看着血混着雨水流过手背,滴到衣服上,却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
四个小时后,陈冉终于回到离开一年的北京,他下了飞机,狂奔到医院,沈宜修正被医生护士们推着进手术室。
“一休哥!”陈冉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压抑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直接跪在医院走廊里哭了起来。
昏迷中的沈宜修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虚弱地睁开眼睛,眼神渐渐从涣散到聚焦,盯着陈冉满是泪痕的脸,笑了一下,说:“冉冉?别怕,我死不了。”
你都回来了,我可舍不得死。
孙阳跑了过来,和护士一起把陈冉拉起来:“先别急,先让他做手术。”孙阳抱着他的头,轻轻搓了两下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