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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愿的极夜与永昼 (十十得一百千足金)


  他手里紧紧捏着几个盒子上的绳子,左手食指的指甲陷进食指的肉里,却不觉得痛。
  朝钼看他一眼,一只手松开方向盘伸过来掰开他的手指,盒子散落到脚边,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他的汗湿的手心。
  岑愿偏头看他,却并没有得到回应。朝钼认真地开车,坚毅的侧脸线条明朗柔韧,神色柔和,手指修长,有力坚定。
  这个人啊,动人得很安心。
  车开了不久,停在城郊的一片别墅区,独栋单院,碧水青山。别墅间相隔较远,都有着独立的停车场。朝钼停好车从后座拿出来一个保温壶,倒出一杯水,连着几包药递给岑愿:“听你声音鼻炎又要犯了,先吃了,进去就吃饭了。”
  “哦。”岑愿捧着杯子把药一口闷了。
  朝钼指指靠西边的另一栋楼,说:“那是我发小家,亓景,C城报社的社长。改天带你见见?”
  “别了。”岑愿把被盖旋好放回去,指着身后一脸英勇就义:“我先对付完你家再说。”
  朝钼笑笑,把他拉过来搂了一下,绝口不提自己的心疼:“见自己爸妈,紧张什么。”
  朝钼家里实际上也没好到哪里去,陈妈一大早就把新鲜的食材送过来。收拾打扫了屋子,贴对联,剪门福,挂灯笼,在门上插一棵翠绿的松枝。
  她走后,温婉就开始楼上楼下地看,这里再擦一擦,那里的花瓶挪一下地方。她跑上三楼铺了一间客房,出来想了想又把被子收起来,去把朝钼之前用的房间再收拾了一遍。朝云阶被她楼上楼下地绕晕了,拦着人问:“你干嘛呀,要去打仗啊?!”
  “我多一个儿子回来过年,紧张不行啊。”温婉斜他一眼:“你自己还不是紧张得字都不去写了。”
  朝云阶背着手就走:“你懂什么,天天写天天写,过年放一天假不行啊!”温婉就笑他,拉着他叮嘱:“你就是嘴犟!等朝钼把人带来了,你可别吓人家。”
  “他不吓我就好了,我怎么吓他去?”
  “你啊你。”温婉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拉着他去做饭。
  两个人平日不怎么做饭,手艺倒是还在。温婉主厨,朝云阶就当真站在边上给她打下手。把菜洗洗摘摘,切好调味,差不多出锅了四五个菜的时候,就听见门响。
  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僵硬了一下,朝云阶先动了,他从温婉手里接过锅铲,帮她把最后一道菜舀进盘子里。温婉端着盘子接,然后放在餐桌上,她把围裙接下来往朝云阶脖子上一套,说了句“我出去接人,你把汤盛一下。”就拉拉旗袍走了出去。
  朝钼和岑愿一前一后地站在玄关处换鞋,抬头看她出来了,倒是岑愿先反应过来,自然地喊了她“阿姨好。”朝钼侧身站在两人之间,也跟着岑愿对着温婉叫一声“妈”。
  “回来得正好,刚刚做好饭,进来吧。”温婉今天穿了一身直领开叉的正红色百鸟旗袍,这样挑人的颜色款式,在她身上倒是格外合适,又应了节气。她毫不见外地拉岑愿的手,岑愿被她直接拉着走进餐厅里去,就看见朝云阶脖子上歪歪扭扭地挂着一件米白色的围裙,面上却是一脸肃穆,正在盛汤。
  两个人对视一眼,岑愿微微俯身致意:“叔叔。”他另一只手里还提着朝钼给他的礼品,干脆拿出来:
  “叔叔阿姨,很抱歉过年还来打扰。初次见面,我叫岑愿。这是给你们买的一点礼物,祝你们新年快乐。”
  这边倒也是,温婉才要去接他手里的几盒东西,朝云阶就先开了一口,语气刻意放缓:“放下吧,先吃饭。”
  温婉帮着他放东西:“以后别买这些了,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多回来吃饭就好了。”说着就怪朝钼:“这么多东西,朝钼怎么都不帮你拿呢,他人又跑啊里去了?”
  说着朝钼就笑嘻嘻地进来:“诶不怪我,岑愿非说要自己给你们的。我去给奶奶打个电话,她怎么还是不愿意搬过来住。”
  “不会搬了。老家也好,亲戚多,她喜欢热闹。”温婉说着帮朝云阶拉开凳子。
  四个人坐下去吃饭,朝钼指着糖醋排骨调侃她:“妈,手艺没后退啊。可惜这道菜没有岑愿做的好吃。”
  “岑愿会做饭啊?”温婉有点惊讶地问。
  “恩,会一点。”岑愿才回答完,朝钼就说:“我们家晚饭都是他做,你看我都胖了。哦,岑愿会做松鼠桂鱼特别好吃。”
  “真的吗?”这个话题瞬间引燃了温婉,她眼睛一亮,都忘了要怪自己儿子把做饭的活全推给岑愿,就开始和岑愿探讨“为什么我老是做不好松鼠桂鱼”这个人生命题。
  朝云阶和他妈妈都是苏州人,一直爱吃这个菜,可是温婉尝试了很久,做的老是不大地道。岑愿闻言,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朝云阶在一边继续践行者“食不言”的优良传统,听着一桌子热热闹闹的交谈,微微皱皱眉,没反对。朝钼看着好笑,也不点破,悠悠哉哉地吃他的年夜饭。
  饭后岑愿主动要洗碗,温婉拉着他朝楼上走:“让他们两父子洗,走走走我们上楼聊天。”
  上了楼岑愿才知道,所谓聊天就是开始翻着朝钼小时候的照片说他的丑事,温婉显然很是高兴,津津乐道滔滔不绝。岑愿才知道朝钼说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是所言不虚。
  温婉忽然看到岑愿手上的那枚玉戒:“诶?这个……”
  岑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是……”温婉笑起来,问他:“朝钼给你的?”
  “是啊。”
  “他说了什么?”
  “恩……”岑愿思忖一下照实回答:“传家宝。”
  “哈哈哈哈”
  岑愿看着他爽朗活泼的婆婆,抬手看了看那枚戒指有什么问题,就听见温婉说:“他也没骗你,这个确实是我们的传家宝。只不过,是从他爸这儿才开始传的。”
  “诶哟他还真想得出来。我以前还一直想,他爸是怎么生出他的,一个硬木头,一个花里绕。现在看来,他们父子两还真是像。
  你知道吗,他爸以前喜欢我,什么都不会说,只知道一幅幅字画送过来给我,画上就画些平日的东西。可是那些书画再值钱,我也不可能转手就拿出去卖啊。
  我后来就不收了,想着刺激刺激他,谁知道他想了几天,接着约我去家里吃饭。自己买了个戒指,给他妈妈,说等一下儿媳妇要来吃饭。结果吃完饭,老人家兴冲冲地拉着我扯家常,就把戒指给我套上了。
  我还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他了。”
  温婉说:“那个时候是个早春,乡下的花开得一簇簇一蓬蓬的。朝钼他奶奶拉着我说话的时候,就跟我们现在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朝钼很幸运,能遇上你。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那死小子把我的戒指给你戴上了,就算是我送你们的。”
  温婉说:“他要是敢对你不好,第一个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万一你要是在外面遇到委屈了,就回家。
  等我把松鼠桂鱼学好了,给你们三爷们做饭。”
  岑愿的人生中从没有这样一天,也没有想象过能有这样一天。有一个和妈妈一样的人,拉着他的手,关心他,怕他受委屈,说他是一份幸运。他们说很多话,有很多笑,也流很多泪。
  他轻轻抹去温婉腮边的泪水,轻声说:“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他们下楼的时候,朝钼和朝云阶一人一个沙发对坐着泡茶,茶已经过了三道。
  朝钼笑着和岑愿招手:“妈和你说我什么坏话了?”岑愿瞪他不正经,礼貌地向朝云阶打了招呼才坐下去。
  朝云阶忽然放下茶杯,从侧几上取来老花镜戴上,有点不自然地说:“咳咳,下来啦,我说几句啊。”
  “您说。”
  “这个……”朝云阶接着拿过来一大沓纸,厚厚地装订成一本什么资料。朝钼饶有兴趣地靠在沙发上看他老爹要搞什么幺蛾子,温婉也坐到朝云阶旁边,端着茶听。结果接下来的几句话,让她差一点喷出一口温茶来。
  朝云阶一本正经地坐着,眼睛翻了一下,在老花镜后面看一眼对面的两个人:“你们的日子自己过好,我也不过问,就是这个……我查了些资料。我自己儿子我知道,朝钼他没心没肺的,有些小事情不上心,岑愿啊,你……有些事情过后,不清理的话,对身体不好……而且这个……”
  “爸!!!”围观的三个人反应过来,温婉被呛得不轻,岑愿耳朵都红得快滴血了,朝钼直接起身打断他爸,把朝云阶手里的那一沓纸拉过来:“什么你儿子不上心,什么,你知道什么?!”
  “嘿!”朝云阶也急了,边和自家儿子讲道理边帮温婉顺背:“我当然知道,我查了好几天资料,你看看这么多页,你都懂吗?”
  “行了行了!”岑愿脸皮薄,朝钼不想跟他爹继续这个话题,赶紧截断:“你直接把你的笔记给我,我们回去自己看,你就别管了。”说完赶紧把整个红透了、说不出话来的岑愿拉上楼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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