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盛林听得莫名心惊。孟慎的确心思细腻,并且足够了解他,把他看的如此透彻,几乎可以窥探得到他埋藏最深的心思。更有甚者,也许还能察觉到连他自己都尚未发觉的某些念头。
那么孟慎讲这些话,是在单纯指责他对晏棽的“不同寻常”,还是另有所指?
盛林心底的疑惑渐渐加重,等孟慎最后一句话出口,盛林不由勾起唇角轻轻的笑,探身去瞧孟慎的脸色,忍着笑意问他,“老孟,你这是在……吃醋吗?”
孟慎像被踩了尾巴尖的猫一样跳起来瞪他,“胡说什么!”话虽这样说,脸色却微微泛红。
盛林笑得往一侧歪,不当心碰到右臂伤处,疼得直抽冷气。
孟慎连忙把他身体扶正,一本正经地训他,“就知道笑!这条手臂还要不要了!”
“要,当然要!”盛林在床上坐好,顺势握住孟慎扶在自己肩膀的手,收起笑容,郑重道:“老孟,我向你保证,你跟鹏辉永远是我最好的哥们儿、兄弟。晏棽不一样。他不能跟你们比,”他用力攥下孟慎的手掌,“真的不能。”
孟慎脸颊的红晕一下蔓延到脖颈,他别开视线,抽回被盛林紧握的手,“你……这话就说得太没劲了,搞得好像我很小心眼一样。你多一个好兄弟,难道我还会不高兴吗?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是是是,”盛林憋着笑从善如流,“老孟最大度最贴心。这次让你担心了,你就当我‘色令智昏好了’。”盛林随口开个玩笑,举起左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孟慎见他还算上道,轻咳一声,说,“这次就先放过你。你先休息着。我下去看看晏棽。鹏辉口太重,他点的菜,晏棽一个南方人不一定爱吃。”
盛林笑容明朗,“好!”
孟慎走出病房带上门。傍晚的凉风从走廊打开的窗子吹拂进来,轻擦过他的面庞。也许之前是他多虑了,盛林向来信奉理智至上,不会允许自己脱离正轨。
反倒是他自己,做事越来越鲁莽。他不能这样下去,不能变成一个连自己的思维、感情都无法掌控的人。
孟慎的目光停留在病房紧闭的门板上,眼底闪烁的情绪复杂难言。
其实有些事情,一辈子都不需要弄明白。
孟慎转过身,穿过长长的回廊,从楼梯走下去。
盛林看着孟慎走出去,视线从门口收回来。他用左手很轻地来回抚摸自己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右臂,脑子里还在思索孟慎刚才的话。
晏棽确实不一样。他很确定。
但究竟那里不一样?
盛林眯了下眼睛。
他自己也要再好好想一想。
十九
当晚孟慎跟徐鹏辉怕影响他俩休息,九点多就走了,说好明天再过来。盛林不习惯跟陌生人同处一室过夜,晚上没找护工。晏棽多陪了他一会儿,也回自己病房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医院的探视时间刚到,谢晓云双眼红肿,冲进盛林的病房。
盛林刚勉强用一只手洗漱完,半倚在床头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谢晓云推门进来直接扑到床边抱住他的腰,半边身子伏在他肩膀上哽咽抽泣,“盛林!”泪水从哭红的眼睛流出来,打湿了盛林肩头的衣料。
盛林想把人推开,但看到女孩腮边的眼泪,又忍不下心。只能轻声安慰她,说自己没有大碍,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
谢晓云见盛林精神还不错,抽噎着慢慢收住眼泪,贴在盛林耳边诉说自己的担忧。
本来谢晓云昨天得到信儿后想跟孟慎他们一起过来,但那时候大家都不清楚盛林的状况究竟怎么样,怕她一个女孩子会受到惊吓,便合力把她劝住。谢晓云翻来覆去熬了一夜,天一亮就不管不顾地跑来了。
两个人正和风细雨说着话,房门又一次被推开。晏棽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桶,抬脚往房间里走,“盛林,我买了些早点……”
盛林飞快推开谢晓云坐直身体,心脏晃悠悠地颤了一下,竟好像有些紧张似的。
谢晓云被盛林的举动吓了一跳,有点忐忑地坐在床沿没动。
晏棽也愣住,片刻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先出去。”
“晏棽!”盛林抓救命稻草一样急忙把人喊住,“不打扰!快进来吧,我还有事想跟你说。”
谢晓云极轻微地嘟了下唇,退回到床边的椅子上坐好。
盛林既然这样说了,晏棽不好再坚持,走过去把早点放在床头柜上,问盛林,“现在吃吗?”盛林点点头。晏棽便打开小餐桌撑在病床上,把买来的灌汤包和瘦肉粥从保温盒里拿出来摆好。再去卫生间拧了条毛巾给盛林擦手。
盛林伤在右臂,左手不方便用筷子。晏棽给他准备了餐叉和勺子,递到他手里,“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两样还合胃口吗?不喜欢我再去买。”
“不用,这些刚好我都喜欢。”盛林叉起一只灌汤包,仰头问晏棽,“你不吃?”
“我在下面吃过了。”
盛林笑笑,“起的真早。”低下头去咬破灌汤包一点皮,专心吸里面的汤水。
忙完盛林那边晏棽转头问谢晓云:“你这么早赶过来还没吃吧?我去给你买一点带上来。”
谢晓云知道晏棽的脾气,照顾起人来从来不怕麻烦,连忙摇手骗他说吃过了。侧头仔细观察下晏棽脸上青紫的淤血,轻声问:“师兄,是不是很疼?”
晏棽对女孩抿了下唇,算是个微笑,“不疼。”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到盛林的右臂上。该他受的疼,都被盛林扛过去了。
盛林吃饭的时候不怎么爱说话,晏棽便跟谢晓云隔着他的病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到身体状况,晏棽把盛林做的各项检查,以及大夫下的医嘱都给谢晓云详细说了一遍。谢晓云这才算彻底放心。但看到盛林裹着纱布无法活动的右臂,满怀心疼难以纾解,话中不觉带出点类似责备的语气,“那么长的伤口,以后留下的疤痕一定很明显。”
谢晓云说者无心。但这句话,晏棽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接。
盛林匆忙咽下口里的食物,转头问晏棽:“你的耳朵还疼不疼?你是学医的你懂,伤在这种部位得特别小心。现在感觉没有大碍,有可能只是伤处太隐蔽。”
“放心吧,没事的。”晏棽摸一下自己左侧耳垂。胡三那一掌用了得有八九分力气,当时晏棽就被打得头晕目眩,耳朵针扎一样疼。好在胡三的巴掌打偏了一点,晏棽的鼓膜并没有穿孔。“昨天耳鼻喉科的主任亲自给做的检查,鼓膜没问题。今天过午会再做一次听力测试。脑CT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也没事。”
“那就好。你自己也得多留心,别不当回事。”盛林只顾跟晏棽说话,叉子尖儿上的灌汤包颤巍巍的,忽然掉进粥碗里,溅起两点粥粘在他脸上。
谢晓云连忙翻包拿纸巾,晏棽已经抽出床头柜上医院自备的面巾纸,给盛林把脸擦干净。
谢晓云怔怔呆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盛林这人要说起来,身上并没有太多富家子弟的挑剔劲儿。他自己请人吃饭肯定首选有特色的高档餐厅,如果有卫生干净、味道一流的小店铺,他也不介意偶尔去尝尝鲜。衣服他讲究搭配,并不过分注重品牌,只要式样合意,JACK & JONES这样的牌子他也会选几件单品。
总体来说盛林对物质的要求,相比档次更看重自己的心意以及与外部环境的协调。就如他在学校时,手上的腕表从来不会超过十万。
但除此之外,盛林仍然有很多近乎固执的小习惯。好比他从来不喝超市开架出售的瓶装矿泉水,总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又好比他从来不用外面的餐厅、酒店之类自备的纸巾。他有自己用惯的牌子。说是只有那个牌子的柔软度、韧度,能够让直接接触的皮肤感到舒适。
今天盛林的这些习惯好像突然间都被扔掉了。很安静地任由晏棽用那张颗粒粗糙的面巾纸给他擦净粘在鼻尖和面颊上的粥,乖得连个稍显抗拒的微表情都没有。
谢晓云仓促垂下头,把捏在手里的纸巾放回包里。
也许是出于礼貌吧。谢晓云心想。她跟盛林第一次约会时,盛林好像也是什么都顺着她。那天有没有用过咖啡厅的纸巾?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恍然察觉自己偷偷计较这点小事太奇怪了,谢晓云连忙整理好心情抬起头。
那边晏棽已经干脆把叉子接过去,叉好灌汤包递到盛林嘴边喂他吃。盛林略显不好意思,但也配合地张开口吃下去。
病房里空气流通不太好,谢晓云胸口有些憋闷。她走过去打开窗子,转身时想到一个新话题,问盛林,“我看你这边昨晚都没有专人照顾。你受伤的事叔叔阿姨是不是还不知道?”
盛佳敏跟林静池的感情刚刚回暖。最近盛佳敏去外省考察新项目,林静池陪她一起过去。这个当口,盛林自然不希望自己这点事影响父母感情修复,更不愿劳累他们匆匆赶回来照顾自己。连忙摇头,“不能让他们知道。”转而又对晏棽说:“我也正想跟你说一声。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有人从你那边打听这件事,麻烦你先帮我瞒一下。我受伤的事暂时不想传扬出去。父母那里、公司那边,包括保姆方姨,都不想让他们知道。否则又得一大帮人跟着操心着急,好长一阵都不能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