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不知道又开了多久,终于停下。
四周很安静,晏棽竖起耳朵仔细分辨,除了几个绑匪的嚷嚷声,还有下车关门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别的。
有只手像拖死狗一样把晏棽拉出去直接扔在地上,肩胛骨砸在坚硬的地面,晏棽忍不住扭动了一下。
一个人立刻又在他背上补一脚,粗鲁地咒骂道:“还活着呢?在车上这么老实老子还以为你小子死了呢。”
另一个声音拦住他,“别在这弄,到屋里去。”
接着晏棽被七手八脚地拖起,踉跄踩过一片枯枝、杂草,最后又被推到在地上。这似乎就是他们所说的“屋里”。晏棽模糊地听到吱呀的关门声。
一片杂沓的脚步声围上来。晏棽的心脏紧张地收缩,幅度很小地动了下身体。
“叫你TMD多管闲事!”伴随着一声粗粝的怒吼,几个绑匪像听到了动手的信号,雨点般密集的拳脚砸向晏棽的身体。
晏棽上身套着麻袋,手脚都被麻绳捆得死紧,连移动一下都很困难,只能蜷缩着身体,尽量让背部承受打击。
那些人似乎也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把晏棽打残,打累了又用钢管给了晏棽几下,群殴渐渐停止。
还是那个粗粝的声音说,“行了,该办正事了。”
晏棽被拖着半坐起身,背后抵着墙壁。麻袋被掀开,头套和堵在嘴里的破布也被扯下来。晏棽眯了眯眼睛,慢慢看清楚眼前的状况。
他被关在一个砖石结构的小屋里,墙壁没有粉刷,裸露着暗红的砖块。屋里堆满废弃木料和砖瓦石块。看上去像一个烂尾的度假屋。
六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分别站在晏棽左右,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即便他手脚自由也无法跑出去。
晏棽认出其中一个黄头发的青年正是之前跟踪过他的人。还有一个高大健壮的秃头,从后颈往下,所有露出的皮肤都布满青黑色纹身。
这个人……
晏棽瞳孔猛然收缩——这一劫他逃不过去了。
秃头显然看出晏棽认出了他。走到晏棽跟前,弯腰直视晏棽双眼,伸手拍打两下晏棽的脸颊,“小子,认出我来了?看来记性还不错。既然脑子没坏,怎么泰哥的话,就不往心里去呢?”
晏棽垂下眼睑,表情没什么波动。
秃头突然一掌轮在晏棽侧脸。晏棽被打得扑倒在地上,耳朵里针扎一样疼,舌头被咬破,吐出一大口血水。
“老子跟你说话别TM跟我装哑巴!说,泰哥的话你是给我吃进去又拉出来了吗!”秃头拽着晏棽的头发把人拖起来,从腰间拔出一只匕首,刀尖正对晏棽的右眼,距离不超过一厘米。
心脏跳得有些快。晏棽闭上眼睛,吞了口血水,放缓声音说:“我需要钱。没办法,只能继续在酒吧做。”
“需要钱,”秃头站起来,突然朝晏棽腹部猛踢一脚,“你TM也知道钱是好东西?!”晏棽躬身俯趴在地,五脏六腑绞成一团。
秃头还想再给他一脚,黄毛点头哈腰地拉住他,“哥,我亲哥!你看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儿。打坏了就不好玩儿了。”
秃头眯眼看晏棽半天爬不起来,冷笑着哼了声,“也是,这种中看不中用的臭玻璃小白脸,多给他两下就得完蛋。”一努嘴,黄毛眼疾手快给他点上根香烟。
秃头丢下匕首,又扯住晏棽头发,把他上半身按在墙上,“泰哥说过,以后只要看见你在夜场出现一次,就削你一根手指头。”
晏棽身体不自觉抖了下。
秃头心情大好,大笑着冲晏棽吐出一口烟,“你是医学院学生吧?泰哥特喜欢文化人,更喜欢念医学院的文化人。所以泰哥说了,就那只将来拿手术刀的右手,食指或拇指,随你高兴,想选哪根选哪根。等选好了,就自己切下来。听到了吗?”
晏棽被迫仰着头,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他反应慢了一些。秃头暴躁地扯开他的领口,把燃着的香烟碾在他锁骨上大吼,“我问你听到了吗?”
晏棽猝不及防一声尖叫,身体在剧痛之下痉挛抽动,抽着气大喊,“听到了!听到了!”
秃头恨恨地放开他,“欠收拾的贱货!”抬脚把匕首踢到晏棽面前。
黄毛赶紧跑到晏棽身边,蹲下身给他解手脚上的麻绳。偷瞄一眼晏棽锁骨上血水淋淋的伤口,舔了舔嘴唇,小声对晏棽说,“你别害怕,疼一下就没事了。完事儿了你好好跟着我,泰哥不会再找你麻烦。”
晏棽低垂着头,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黄毛稍微凑过去,听到他说,“谢谢你。”
黄毛心里一阵激荡,加快动作解开麻绳,给晏棽揉揉手腕,又拾起匕首递到晏棽手里,“不,不客气……给你……”
晏棽扶着墙壁缓缓直起身。黄毛牛皮膏药一样挨在晏棽身边搀扶他。秃头鄙夷地看了他俩一眼,扭过头去。
晏棽站稳了,忽然反手攥住黄毛的手。黄毛一愣,正觉得美滋滋的,肩膀猛地就被扎了一刀。
黄毛疼得大叫。四周的人一下子懵了。晏棽抽出墙角那根他早就盯好的木棍,趁其不备放倒跟前两个人,拔腿往门外跑。
秃头最先反应过来,“MD,这回非剁了你不可!”
机会只有眨眼的一瞬。在五六个职业打手的包围下,晏棽这种没有功夫根底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他还没跑到门口就被重新拖回去,两三个绑匪将他按在地上,另一个拉直他的右臂。
秃头气势汹汹从木料堆里拔出一把砍刀,抬脚将晏棽的右掌碾在靴下,“我胡三可没泰哥那么好脾气。今天你这根胳膊,我要定了!”
明晃晃的砍刀高举半空。
到了这个时候,晏棽反而不怕了。他尽力了,逃不出去是他命该如此。至于那件事,他更没什么好后悔的。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得救那个小女孩。
砍刀飞快下落。
晏棽睁大充血的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寒光湛湛的刀锋,像是要亲眼看着右臂脱离自己的身体。
“不许动!警察!”
门板突然被撞开,一个巨大的空油桶砸进来撞翻胡三。小屋里刹那乱成一锅粥。绑匪四处逃窜。
晏棽片刻没犹豫,翻起身向门口冲过去。
“我操!”狂怒的嘶吼紧追在身后,刀锋森冷的寒意堪堪贴在了臂弯上。
晏棽寒毛根根直立,脚下却再也不能快了。他已经到了极限。
门口的人影忽然扑过来,抱紧晏棽半旋过身体。长而利的刀锋从那人的小臂一直划到手背。鲜血瞬间流水一样奔涌而出。
“盛林!”
晏棽脸色沾满盛林的血,被他护着倒在地上。
十七
急红眼的胡三又抡起砍刀朝盛林背上砍。晏棽眼疾手快抱着盛林往旁边滚开躲过一击。盛林左手趁机抖出一把瑞士军刀,扬腕甩出去,正中胡三手腕。
钢刀落地,胡三抱着手腕哇哇大叫。
外面响起嘈杂的警笛声。警察真的赶到了。一群乌合之众几分钟内悉数落网。
晏棽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把自己的衬衫撕成长条状,给盛林做远端包扎止血。
盛林用完好的左手捏了下晏棽的右臂,桃花眼弯起,忍痛露出一个浅笑,“还好,还能拿手术刀。”
晏棽手下略顿了顿,已经窜到嘴边的感谢咽了回去。“谢谢”两个字太轻薄,他说不出口。
绑匪被挨个压上警车。胡三手上血流如注,上车前恶狠狠地瞪视晏棽、盛林。
盛林扬起下巴,自上而下回视他,“胡三是吧。我记着了。”
胡三脸色变了数变,最后憋着一张青红交加的脸钻进警车里。
回程时,警察照顾伤号,让晏棽与盛林坐了唯一一辆警用轿车。
盛林手臂的血被暂时止住,万幸没伤到大血管和骨头。但是伤口从小臂蜿蜒到手背,足有二十多公分长。在地上躲闪胡三的时,伤口又沾了灰,必须尽快清创缝合打破伤风针。
晏棽盯着盛林皮开肉裂的手臂,眉心皱得能夹死只蚊子。
盛林因为失血脸色苍白,头也昏沉沉地只想睡觉。他被按着脑袋枕在晏棽肩膀上休息,目光迷迷蒙扫到晏棽露在外面的锁骨,抬手抹了下伤口周围的血迹,问:“谁弄的?”
“胡三。”晏棽稍微掩下领口。
盛林的手垂下去,含糊地咒骂:“混蛋。”
余下的话声音更低,晏棽往他那边凑了凑,听他快要睡着一样嘀咕,“……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晏棽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脑子发晕。怜香惜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还需要别人怜香惜玉。
晏棽啼笑皆非,连自责的情绪都被冲淡了几分。他揪一下盛林的头发,“会不会用成语啊你。不会别瞎说。”
盛林打个哈欠,歪在晏棽肩窝里真的睡着了。
晏棽低头看他的睡脸,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流动。他发现盛林犯迷糊的时候跟平时很不一样,上次喝醉酒也是,特别的……可爱。
不对,可爱这个词,好像也不适合用在男人身上。特别是盛林这种,格外傲慢又格外勇敢的男人。
警方提前联系了120。大约二十分钟后,警车在国道上与赶来的急救车相遇。晏棽跟盛林一起被转移到急救车上。
盛林睡得很沉,被担架抬过去也没有醒。医生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受疼痛刺激睁了下眼,很快又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