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林冲进厨房,满眼血红泼进他眼睛里,将眼球刺得生疼。
这天晚上盛佳敏有一个饭局实在推不开。
盛林翻出出国前自己用过的一只旧手机,充好电打开相册翻找。等他想起层层密码,找到那个被塞在角落中的文件夹,盛林拿着手机去敲父亲的房门。
林静池站在露台上,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根本没有意识到儿子走了进来。
盛林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将手机放在他掌心。
林静池疑惑的看看盛林,又低头看手机屏幕,眼睛陡然张大——手机上面,年轻时的他抱着一个带着淡黄围兜、一岁左右的小男孩。小家伙眉心点了一个红点,仰头望着他笑,小下巴胖嘟嘟的可爱极了。
林静池呼吸急促。
这是他在盛佳敏面前亲手剪碎的照片。他手里仅有的,另一个儿子的照片。
林静池的眼睛里不可抑制地涌起一层水光。他抖着手紧紧攥住手机,抬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
盛林眼中湿意微闪,努力对自己的父亲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我当年出国之前,偷偷翻了您的书房拍下来的。当时是想……”盛林用力甩甩头,没有说下去,“爸,收着吧。如果,如果想得厉害了,就打开手机看一看。跟照片,也是一样的……”
堆在睫毛间的眼泪坠下来。林静池急忙转开身,抬手捂住眼睛。
从出生长到现在,盛林第一次见到父亲在自己面前落泪。他忍下胸口翻滚的酸涩,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嫉妒,伸手握住林静池的肩膀,感受着掌中瘦骨嶙峋的触感,轻声问道:“他……我,我哥,叫什么名字?”
林静池喉头滚动,许久之后方能说出话来,“林……林晏然。当初取的是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声音颤抖,又一串泪水跌下,粘在唇上苦涩不堪,“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用……”
“林晏然……”盛林重复一遍,“我记下了。现在不方便。等我毕业,我去帮您把哥哥找回来。”
林静池也许是太过难以置信,呼吸粗重地站在原地,良久没能回话。
盛林走到他面前,伸手碰了碰他左眼眼角深长的疤痕。眼周肌肉在应激反应下轻微收缩,林静池微微眯起的双眼跟盛林的一双桃花眼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盛佳敏最爱的一双眼睛。
“我只希望您跟母亲都能好好的。”盛林放下手,改而握住父亲的左手,把他受伤的食指轻笼在掌心,“只要您心里能好过一些,我不介意帮您找到林晏然,然后,喊他一声大哥。”
沸腾的情感掀起重重巨浪在胸口飞卷咆哮,林静池却只抚了抚手机屏幕上小家伙胖乎乎的脸蛋,握紧盛林的手,轻轻唤了一声:“林林……”
十点钟后,到了林静池平时上床休息的时间。他这一天情绪波动过大,精神格外疲惫。盛林照顾他睡下,轻轻带上门。
把照片交给父亲的时候,盛林心里鼓动着一个冲动,想问问父亲这些年是否曾后悔过?后悔当年选择了母亲,抛下了青梅竹马的恋人。
好几次话已跳到舌尖又咽回去。他发现自己在畏惧,他并不能百分百肯定,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时钟滴滴答答走到十一点,门外传来响动。
方姨立刻去开门,盛佳敏身上染着淡淡的酒气,脚步微晃,笑吟吟哼着歌走进来。
“宝贝,怎么还没睡?”她把坤包甩给方姨,伸手捏盛林的脸颊。
盛林扶住她,“在等您。爸已经睡下了,您也快去睡吧。”
“不要你,”盛佳敏推开盛林,胡乱踢掉高跟鞋, “我要去看看静池。不看看他我怎么睡得着……”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光脚跑到林静池卧房前,偷偷摸摸推门溜进去。
盛林坐回沙发上,仰头枕在靠背,一颗颗数天花板上装饰的射灯。
一个小时过去,盛佳敏仍然没有离开林静池的房间,方姨也去休息了。
盛林关掉客厅的顶灯,拿上钥匙出门。他去车库挑了一辆银灰色跑车,出了别墅,往更远处的郊外驶去。
在深夜郊区无人的环山路上,跑车强劲的引擎把时速推至将近150。盛林把车窗完全降下,狂风刀子般割着他的面颊,一只无形大手揪紧他的头发,一次次试图将他掀翻。
盛林心里跳出一个念头,在跑车巨大的轰鸣声中越来越清晰,最终如同一根被打磨得尖锐的铁椎,扎破最后一层遮掩,明晃晃地跳到眼前。
他要找到林晏然,必须找到。他会允许林晏然跟父亲见一面,那样他就能有无数种手段让父亲对林晏然死心。之后,他会把那个林晏然连同他的母亲,一起打包扔到地球的另一边。让他们再也不能出现在这个国家,不能出现在父亲的思念里。
盛林厌恶一切脱离理智掌控的事物,尤其是那一类被疯狂和偏执所侵蚀的所谓的“爱情”。
他的母亲陷进这样愚蠢的爱情里,二十多年无法自拔。不论受过多少委屈,有过多少辛酸,始终不肯放手。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来做最后的刽子手,把牵连在父亲心上,那根名为负罪感的羁绊彻底斩断。
他不想再去纠结父亲到底有没有后悔。当初既已选了这条路,纵使后悔也不能回头。
林静池这一辈子,只能是盛佳敏的丈夫,是他盛林的父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项。
脑中飓风般飞转的念头缓缓沉淀降落。盛林减慢车速,等跑车再一次经过山腰,打过方向盘往回市区的近路开过去。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入外环路。路灯渐渐多起来,长龙样蜿蜒至远方。
盛林停下车等待红灯,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一年后去找林晏然的麻烦,让他到时候变成一个惹人厌憎的混蛋,很多环节现在就要着手准备。
盛林一边琢磨要如何算计林晏然,一边在心底泛起一阵很可笑的失落。好比一个人处心积虑要抢劫,还要自艾自怜从此竟要沦落到以如此不光彩的手段谋生。
简直虚伪到滑稽。
绿灯亮起,盛林甩开心底那点廉价的自责,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开到市中心兜圈子。
今晚不可能还睡得着,想了想,还是打算去酒吧消磨剩下的时间。
盛林没有去青木,那里熟人太多。拐进一条不常去的酒吧街,在一家看起来很新的店面前停下车。
推门进去时,盛林微妙地感觉到这间酒吧似乎有些不一样。但这想法只一晃而过,他仍旧低着头径直走向吧台,没发现酒吧里清一色全是男人,而这正是一间GAY吧。
十三
晏棽被一桌客人烦得要死。
这桌总共就两个人,一晚上专门点他加了十几回单。每次弯腰给他们倒酒,其中一个戴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就想伸手捏他脸。
晏棽面无表情,心中怒火翻滚——难怪当初天哥一再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来无色打工。GAY吧跟其他酒吧毕竟不同,半个月下来他深有体会。
眼角瞄到那人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晏棽假意直起腰向店门口张望一下,躲开那只不安份的手。
这一眼刚好看到盛林低头从门口走进来。晏棽惊得一怔,脑子瞬间当机。眼镜男立刻把握机会迅速出手,结结实实在晏棽脸蛋上拧了一把。
晏棽肺都要被气炸了,抬手冲那人手背狠狠一巴掌,打得自己手掌都隐隐发麻。
“我艹!你TM有病吧!”眼镜男一脸难以置信,抱着手缩回去冲晏棽大声嚷嚷,“摸一下怎么了?你贞洁烈妇啊,被男人摸一下就没脸活下去了?”
这人喊得晏棽耳膜疼。他同伴在一旁面带微笑,抿着红酒一言不发看热闹。多亏无色开张不久,一直忙着做活动揽客,这个点儿了还有乐队在台上嚎叫,场子里大多数人喝得摇头晃脑也跟着嚎,眼镜男声音再高也传不出多远,不然晏棽今晚又得丢工作。
晏棽咬牙忍了忍没忍住,“拍你一下怎么了?你豌豆公主啊?被人拍一下就能缺胳膊断腿了?”
“你!”眼镜男似乎没想到晏棽还能顶嘴,指着晏棽你了半天没你出下文。
他同伴摇摇头笑开了,放下酒杯拍拍眼镜男肩膀,“行了杜洋,跟个小孩儿置什么气?”转头向晏棽抬抬下巴,“你也认个错吧。服务生总得有个服务生的样子。”
晏棽静了片刻没说话,后来还是站直了,低眉顺眼给他们两个鞠躬道歉。
杜洋还愤愤不平,“要不是看在陈总的面上,绝对饶不了你!”
客人给台阶就得见好就收。晏棽给他们面前的空酒杯斟上酒,自觉开了一瓶贝克仰头一口气喝干,算是赔礼。
晏棽酒量很一般,这下喝得又太急,一瓶啤酒下去眼看着白皙的面庞浮起层淡粉色。他皮肤又足够干净细腻,整张面孔仿佛透润的粉水晶一样清透灵秀。
那位陈总慢慢晃着手里的红酒杯,黑沉沉的一双眼勾在晏棽身上拔不出来。杜洋用肩膀碰碰他,凑到他耳边,“你这眼光真绝了。稍加调教肯定是个极品……”
头有些发懵,扶着卡座揉揉额角,晏棽习惯性得又扭头往吧台看了看。他多少有些在意盛林。GAY吧没外人以为得那么群魔乱舞,但也不是个独自喝闷酒的好地方。盛林一进门直接去吧台点了几杯度数不低的鸡尾酒,现在又点了杯伏特加。喝醉了倒没什么,晏棽就怕他晕乎乎得喝了别人给点的酒,被人会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