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覃倌收了徒弟,不再需要覃如意帮忙时,她的画棺技艺已经炉火纯青,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覃倌也没想过改变这种现状,就让她继续在家帮忙了。
此时作坊里还有一道身影在。那是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皮肤黝黑,衣服破旧得打了不少补丁,还沾着洗不掉的漆。
他是覃倌的徒弟,名唤“种昇”。发现覃如意后,种昇放下了手中的刷子,又往衣服上擦了擦手,这才迎向她:“阿覃姐姐,你回来啦!”
“嗯。”覃如意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情绪外露。
种昇看着她,踟蹰了片刻,方鼓起勇气问:“阿覃姐姐的婚事……还能如期举行吗?”
他也知道了苏南城逃婚之事。
昨夜覃倌与钟氏的争执声不大不小,覃见生住得远、睡得早,大概率没听见。可种昇是吃住在覃家,被覃倌当成半个儿子的弟子,他住的房间离主卧不远,甚至比覃如意住得还要近一些,昨夜覃倌夫妻的对话,他听得远比覃如意听到得清晰。
覃如意还没开口,二人便听见作坊后边,属于覃家一家之主的覃见生的院子里传来了铜盆摔地的声音。
“哐当”一声,吓得院中的狗也紧张地吠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这是覃见生在大发雷霆,虽然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可铁定不是什么优美的话。
覃如意垂眸,说:“我也不清楚还能否如期完婚。”
说罢,她走到一旁已经打好却还没有上漆的棺材边上,准备按照客户的要求,在上面雕刻一些吉祥的纹样。
种昇知道她在干活时不喜欢被打扰,便把话给吞了回去,也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过了会儿,覃见生那边平静了下来。大抵是他接受了苏南城逃婚,让苏北顾替娶覃如意的事实。
不接受又能怎么办,退婚吗?覃家损失的钱财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面子,退婚的消息传出去,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距离婚期还剩下一天,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变故。
……
苏、覃两家人都把苏南城逃婚的消息瞒得很紧,第二天一早,覃如意的两位姑姑带着儿女回来帮忙,覃倌也没向她们透露过半句。
这一天,男方的家中要开始准备床席桌椅,女方则要准备好被褥帐幔等陪嫁品到男方家去铺设。
覃如意的姑姑两大家子和覃倌的徒弟种昇,一人搬一件物什,热热闹闹地便往苏家去了。
卢氏一大早也让家中的厨娘准备好招待她们的果子、茶汤,等她们来了,便热情地招呼她们先喝点茶汤润润嗓子。
覃如意的大姑左瞧右瞧没看见苏南城,便问:“侄女婿在哪儿呀?”
卢氏头皮一紧,吞吞吐吐地道:“他、他在,马递铺有紧急公务,他先去处理公务了。”
种昇欲言又止,眼神透着疑惑,似乎不理解苏家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愿意说真话。
覃大姑没起疑,她想着晚上还得赶回家,不宜在这儿耽搁,便让子女们把东西搬进苏南城与覃如意的新房中布置起来。
等覃家把覃如意的梳妆台、衣柜、珠饰盒等布置妥当,又铺上大红的鸳鸯锦被、红罗帐,苏南城的房间终于添了点喜气,屋里也不再是处处透着单身汉的气息。
覃大姑对她们的杰作相当满意,在卢氏的挽留下吃过了晚饭,才踏着夕阳离去。
热闹了一天的苏家渐渐沉寂下来。
苏北顾从房中出来,抬眼看见满院子的红灯笼、彩色绸带,心想:这浓烈的婚礼气氛,明日只怕会被毁的一干二净。等来参加婚宴的人发现迎娶覃如意的压根就不是苏南城时,又会有多少嘲笑和议论之声?
“顾儿。”
卢氏的呼唤打断了苏北顾的思绪。
苏北顾看着卢氏,久久不语。
卢氏走到她跟前,疑惑地问:“顾儿,你怎么不回话?”
苏北顾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娘,能不能打个商量?”
“什么事?”
“你喊我北顾吧,这‘顾儿’听得像‘孤儿’,我时常分不清楚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咒你自己。”
卢氏:“……”
她也不知道该解释她没有骂任何人,还是该给予别的反应。
最后她从善如流:“好的,顾、北顾。”
苏北顾又问:“娘还有事吗?”
被苏北顾这么一打岔,卢氏差点忘记自己过来找苏北顾的目的。
她拿了件大红喜服给苏北顾,道:“晚上沐浴后试试这身衣服。可能有些不合身,但事发突然,再去改尺寸也来不及了,将就着穿一天吧。还有,今夜早点睡,三更天还得起来祭拜祖先……”
卢氏絮絮叨叨嘱咐完,就去后厨检查明日宴席所用的酒水、食材,徒留苏北顾一人在原地,兀自想着:“除了不用替他洞房,别的都由我代替了,那跟我本人娶亲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如意:你要想代替他洞房也是可以的。
苏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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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婚上
当天夜里,苏北顾只睡了两个时辰,子时初就被卢氏喊起来打扮。
苏登没有什么兄弟,不过苏家在乡里发展了多年,这左邻右舍基本都是五服之内的族亲。只要不曾绝交或撕破脸,那每逢隆重的日子,这些乡亲都会自发地互相帮忙。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强,苏家虽然不比从前风光,可好歹也是官户。苏家的这些族亲都会给几分薄面,从各家出一个人,早早地来帮忙。
不过原本热闹的气氛在苏北顾现身后,出现了片刻的死寂。旋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而这些低语仿佛浪潮,一浪又一浪,越掀越高,直到所有人都能听见质疑的声音。
“这不是南城吧?”
“灯太昏暗了,瞧不真切,但感觉很像。”
“这哪儿像了?南城可没有这么瘦弱。”
……
苏北顾并不意外自己会暴露,毕竟兄妹俩的面容虽然有五分相似,但身形却相去甚远。
苏北顾高挑纤瘦,苏南城比苏北顾高出半个头来,更重要的是他年纪轻轻就开始发福,脖子不仅粗,还有了将军肚。
就算天色再昏暗,灯光照得不真切,众人也不至于会混淆苏南城与眼前这个柔美娇弱得过分的人儿来。
苏北顾很少回来,上一次与族亲接触还是在她爹的丧礼上,故而这些人一时半会儿没认出她来,直到卢氏站出来解释:“哦,是这样的,朝廷有紧急的公务邮递,事关重大,城儿便亲自去处理了。可是早已定好的吉日不能错过了,于是我们与亲家商议过后,决定让北顾代替城儿迎亲。”
谎话说得多了,再说时,便能做到面不改色了。
卢氏说得很自然,虽然还是有人议论,却没出什么乱子。
“替娶”这事并不罕见,好歹迎亲的是个人,而不是什么公鸡。况且覃家都没有意见,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
其中一位族中长辈淡定地道:“三牲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别误了时辰。”
苏北顾走在前头,众人提着灯跟在她身边,这才有机会看清楚她的模样。
只见宽大的喜服罩在她的身上,一眼就能分辨出这身衣裳并不合身,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穿着不仅没有想象中那么滑稽,反而穿出了风流谪仙的飘逸感。
仔细一看才发现关键是腰部的变化:腰间本该束着按苏南城的尺寸来缝制的革带,如今却被换成了绦带。
若苏北顾束了那条革带,哪怕能调整到与她的腰身相符的尺度,也会将衣服收束得很多褶皱。而绦带不需要将腰间系紧,它就虚系着,只微微收拢衣物,两端的流苏贴着衣服的下摆垂落,随着她的走动而飘摇荡漾。
不过她的脸上并无喜色,倒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身旁的小伙子忍不住对她说道:“妹子,你这不像是去告诉祖宗,家里有喜事的,倒像是去做法事的。”
苏北顾:“……”
从今往后,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女人,而她正是帮凶,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嘴上说:“我是道士,一听说要祭祀,就习惯了。”
“哦,懂!”
苏氏一族的家庙没多远,不过这家庙并不大,大门进去后就能看见苏氏先祖的牌位,从上到下,摆放了十三个牌位。
牌位前面是供桌,而家庙的左右两侧各摆着几张椅子,平日族里商量大事,每家的代表基本就是坐那儿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