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三叔也不易,那就九百文吧,我的兄弟来租,也是这个价。”
卢雪欢的话里夹着三分谎言。那日卢大舅来借轧棉机,苏北顾没有开口言借,反而问卢大舅在雇人净棉一事上要支出多少钱,然后把卢大舅当初在苏登死后、卢雪欢前去借钱时说的话给一一奉还:“我们是亲人,你有困难我们自然该倾囊相助,不过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毕竟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这么一大笔钱拿出来,只怕你嫂子不高兴,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动辄就收拾包袱回娘家,哄好久才能哄好……不过若是妹妹肯给利息,相信她肯定没话说。”
苏北顾的话是这样的:“我虽然已经出家,但从血脉关系上来说,您毕竟还是我的舅父,舅父要借东西,我没有不借的道理。不过这也不是我或者娘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毕竟我们苏家日薄西山,连婢女的工钱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在考虑事情上难免要计较一二,大舅说,是与不是?”
卢大舅听出她话中有话,皮笑肉不笑地说:“说得对,你有什么想法呢?”
“不如这样吧,这轧棉机就算是我们租给舅父的,租金嘛,也不贵,看在亲戚的份上,就给个五百文一日就行了。”
……
卢大舅最终还是掏了腰包。
有此先例在,苏三贤倒也不好白嫖了,只能跟卢雪欢讲价,降到七百文一日。
谈成之后,卢雪欢把苏三贤送走,而后跟穆秀秀感慨:“与人讨价还价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以前怎么就脸皮这么薄呢!”
穆秀秀:“……”
不得不说,自从苏道长在家长住以后,大娘子的心态真的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前的目光只是苏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如今的目光都放到外头的世界来了,而且在“开源节流”计划上极为上心。
卢雪欢的注意力分散得很快,她又问:“对了,做冬衣的棉花可留出来了?”
苏家这么多棉花,自然不可能全部留着,她让人留出做棉衣和棉被的棉花后,剩余的都卖给了棉商。之后她用卖棉花赚的钱买了裁衣的布,苏北顾喜欢素色,她就买了一匹素罗,想到自己的便宜义女,想了想,还是带着覃如意亲自去挑布。
“你喜欢哪个色的布,也挑一匹吧!”
覃如意受宠若惊,但罗为丝织品,价格昂贵,卢雪欢能给苏北顾买罗,她可不敢也让卢雪欢送一匹罗给自己,所以她挑了一匹织着花纹的碧色棉布。这匹布的颜色偏青白,与苏北顾常穿的青衫颜色不一样,但却相似。
卢雪欢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因棉布便宜,她花钱也尤为爽快。
“干娘可是还要给北顾准备被褥?”覃如意问。
“是呀,你有何想法?”
苏北顾长年不在苏家住,因而苏家没有给她专门准备的棉被,苏北顾回家的这段时间所盖的被子其实都是从卢雪欢的屋子里分过去的。眼瞧着苏北顾打算在苏家长住,卢雪欢自然要给她准备好棉被、床褥。
不同季节的被褥也不一样,秋天不算太冷,但夜里总归是寒凉一些的,所以得准备棉被,但无需太重,四斤棉花就足够了。而冬天的棉被则需要厚实一点,得用八斤棉花。为防止意外,苏北顾无被可盖,这两种棉被都得多备一床……
覃如意道:“虽然北顾喜欢素色,但若从衣物到被褥,色调都一样,未免太过单一,也显得无趣乏味,不若这四床被褥都挑不一样的布?”
卢雪欢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这对前婆媳就饶有兴致地开始为苏北顾挑选做棉被用的布。
她们不仅讨论布的颜色,还讨论尺寸。卢雪欢是从苏北顾一个人入睡的角度来思考的,因此认为尺寸不必太大,但覃如意却说:“万一哪天北顾有朋友来,要与她促膝长谈,这么点尺寸岂非不够?”
卢雪欢说:“一人盖一张被褥就行了,大冷天的,两个人盖,中间还有风钻进来。”
“那岂非还得再多备一床被褥?这太费钱了,干脆把尺寸再放大一些,省钱!”
卢雪欢经她这么一洗脑,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又把一个人的被褥改成两个人盖的尺寸。
等苏北顾知道的时候,卢雪欢早已把棉花弹好,让人做成棉被。
苏北顾问覃如意:“你说的那个与我促膝长谈的朋友就是你吧?”
覃如意佯装不懂,还顺着她的话反问:“原来北顾只把我当朋友啊?”
苏北顾一顿,不动声色地道:“不当朋友当什么?”
这个问题可把覃如意问倒了,倒不是她想不到答案,而是她明知答案却无法光明正大地回答出来。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穆秀秀过来道:“小娘子、覃娘子,外面有个人说是覃娘子的小姑父,他想见小娘子。”
“见我?”苏北顾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请他到前堂吧!”
覃如意若有所思道:“小姑父兴许是为了蘑菇而来。”
若是为轧棉机的事,直接与她爹商议就是,又何必来寻北顾?她那天提及了苏家种了蘑菇,所以她猜测小姑父必是为蘑菇而来。
果不其然,种大郎见了苏北顾后,寒暄了两句便进入正题,想问苏家有多少蘑菇可提供,他有多少收多少。
苏北顾种蘑菇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修行起来更加便捷,用蘑菇来获利这种事向来都是卢雪欢和覃如意去处理的,因此种大郎要与苏北顾做买卖,后者道:“我打算试着培植一两亩,价格如何,都是我娘去定的。”
苏北顾是打算当个甩手掌柜,把这事交给卢雪欢来负责了。
如此,卢雪欢又被找了出来,得知苏家的蘑菇之名都传到城里了,她兴致勃勃地给种大郎画起了大饼,什么跟苏家签订长期的合作契约绝对是很划得来的,将来苏家的蘑菇之名还会传遍潭州,多少人“一菇难求”……
苏北顾:“……”
好家伙,她怎么不知道她娘练出了这身画饼本事?
不过卢雪欢画的是饼,却并非空口无凭,至少已经有了脱销的先例在,而苏北顾又予以了技术上的支持,那这个饼是迟早能吃上的。
种大郎恍恍惚惚地离去,等他回去给东家复命时,才想起自己竟然签了一份,每年收苏家菌菇干不少于五百斤的合约。
相较于他的忐忑,东家倒显得很是镇静:“菌菇干也有如此滋味的话,别说五百斤,便是一万斤,咱们都稳赚不赔!”
种大郎看出东家的心情不错,猜测兴许是轧棉机令他大赚了一笔。
东家笑道:“我们没有刻意去明府面前提轧棉机,可明府已经从别处听说了轧棉机的存在,今日特意向我打听。”
种大郎面上一喜:“那明府是何种态度?”
“轧棉机的存在利国利民,它于棉纺业如同纺织机于织布、曲辕犁于农耕,有了它,明府的政绩想必会好看许多,他自然是在意的。”东家道,“虽然现在还在摸索的阶段,但是相信有他为我们开路,轧棉机的推广必然会畅通无阻……”
种大郎心想,若是覃倌自己卖轧棉机,必然能名利双收。但转念一想,覃倌毕竟没有东家的家底和威望,真换他来,他或许连知县的面都见不着,还会受到诸多阻力。现在风险有东家帮忙担着,该知足了。
东家给种大郎加了点工钱,还将这事专门交给他去负责,毕竟他是覃倌的妹夫,跟苏家的关系也亲近,在这事上出了不少力,该奖励一下。
覃小姑因这事专程回了覃家一趟,喜滋滋地与父兄分享这些好事。
覃大姑知道了这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她的丈夫是敦厚老实的农夫,没有种大郎那么灵活的脑子,在轧棉机一事上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也就只能羡慕了。
另一边,益阳县县衙。
陆有道刚从外面回来,其夫邱知县便晃到她的面前,她见了,淡笑着问:“官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好事?”
邱知县也不卖关子,把轧棉机的事情告诉了她,还说:“有了这轧棉机,咱们益阳县的棉纺织业便能得到大提升,而且还能让百姓积极地种植棉花。虽说棉花不比粮食,可它也是十分重要的作物。”
陆有道微微一笑:“那我可得恭喜官人了。”
邱知县习惯了妻子的淡然,兴致依旧很高:“听说这轧棉机是一个木匠造出来的,没想到这姓覃的木匠有这巧思……”
陆有道本想找机会离开,听到一个熟悉的姓氏,她的心思一滞,不动声色地道:“姓覃的木匠?”
“娘子认识?”邱知县问道。
“不认识。对了官人可还记得我早年在太真观清修?”
邱知县颔首:“记得,我还记得你前阵子还回了一趟太真观。”
“我在太真观的时候,有一位小师叔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若不是她,我的身体也好不了。先前我去太真观时,她在修行,但是前些日子听闻她离开了道观回到家中清修,我想去拜访她。”
“那是该去拜访一下,她在哪儿,我陪你一同前往吧,算是为夫对尊者的礼数。”
陆有道摇了摇头:“她的家在浮丘乡,我打算在那儿多待两日,官人公务繁忙,就不劳你陪我跑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