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我看,喉结上上下下地滑动,半天才说:“我受不了。”
他上前一步,抱着我,特别用力地抱着,像要把我揉碎到他身体里面去那样地用力。我伤口还没好全,其实是有点痛的,但我没说,伸手拍他背。
他说:“我只要一闭眼就想到你那时候的样子,我他妈不干死他们就不是个人!”
我只能说:“我现在没事了。”
他跟没听到似的,继续说:“我是个废物。”
我说:“你真的想太多了,是你救了我。”
他说:“你如果真救不回来,我就不杀王二贤他们了,我就把我自己杀了。”
我心里一寒,严肃地说:“余世华,你听清楚,你——”
他打断我的话,说:“他们不应该动你,他们怎么动我都认了,成王败寇而已,最多一条命。但他们不能碰你,我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碰不得,谁敢碰你,我就让谁后悔被他妈生出来。谁也不能动你,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这样子跟梦游似的,搞得我特别不安。我只好双手扳住他的脸,好不容易才让他清醒一点。我拿额头靠着他的额头,说:“我知道你爱我,你想保护我,我也一样爱你,想保护你。你听我说,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你就必须要听我的话,不然我不理你了。”
虽然这威胁听起来很幼稚,事实上也确实很幼稚,但想必能对他有点效果。
他沉默了好一阵,说:“好。”
然后他拿过手机,给小纪打了个电话,说取消计划。我吻了吻他,摸着他的脸说:“我喜欢你听我的话。”
他就笑,说:“我也喜欢听你的话。”
他表面上是镇定下来了,但我仍不敢掉以轻心,我恨不得拿个手铐把他跟我铐在一起。还好他挺懂我的心思,连门都不单独出,我去哪他去哪,绝对不单独行动,上厕所都跟我汇报一遍,有电话就当我面开公放,小纪送饭过来的时候他连话都不跟小纪说,躲在卧室里不出来,搞得小纪一脸懵逼地问我大哥怎么了。
这样子搞,我们两个都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到这一步,好像我俩都有什么看似很时髦的五花八门的精神障碍似的。我不喜欢这样,被人说有精神病总不是一件好的事情,有病就去偷偷地治,但我肯定不会对外承认。
然后,我就从一个星期之后的晚间新闻里看到了王二贤全家爆炸的新闻。他们家集体回了乡下老家,晚上瓦斯泄漏,然后就炸了。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转头看着余世华。
他镇定地跟我说:“关我屁事。”
我收回目光,打电话给跛叔。跛叔的手机占线,半天才打通,不等我开口就说:“清清,王二贤袭击狱警潜逃,被当场击毙了,这边还有点乱,我过会儿打给你。”
我说:“哦。”
挂了手机,我又看向了余世华,说:“王二贤也死了。”
他还在翘着二郎腿看汽车杂志,说:“活该。”
然后他又说:“跟我没关系啊。”
我在一瞬间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猜测了一遍,甚至他可以把信息藏在垃圾袋里给小纪,甚至他可以扔纸团出去,或者也能发短信出去安排这些事。但我看了他一会儿,决定相信他,我没有证据,只能相信他,而且我想相信他。
我俩就沉默了下来,他低头看杂志,我抬头看电视,到了十一点先后起身去睡觉。他睡着睡着就蹭我身上来了,又亲又摸的,看意思是想做全套。这段时间我俩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也不是不能做,但我心里还在想新闻的事,实在是没心思。我绝对不信那是个意外,而最可能这么做的人除了余世华就是我爸,无论是哪一个我都会头疼。我肯定是巴不得王二贤死的,他家那堆社会败类人类渣滓留着也没什么用,我冷血一点说他们死了还挺有利于社会团结和进步的,但我不希望他们的死污了我爱的人的手。
我心里很乱,余世华亲我的时候没反应过来,还回想着新闻里报道说尸体都被炸成了碎块,下意识躲了躲。
余世华的动作就全停了下来。
我回过神来,心说糟了。
果然,余世华爬起来就把枕头用力地砸地上,有点崩溃地说:“你报警把我抓了吧。”
我:“啊?”
话题怎么就突然到这了?
我解释说:“不是,我刚才不是躲你,我正好在想别的事。”
他说:“你肯定怀疑是我干的。”
这个我不能否认。但我不得不在嘴上否认:“没,你别想太多。”
他说:“你报警,赶紧报警,把我抓了查干净了跟我没关系你才信,反正你信条子,凭什么信我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我一下子也来了脾气:“余世华你差不多得了啊,别一天到晚跟我来这套,烦不烦!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是真不喜欢他这一点,就事论事懂不懂?怎么一说事情就很情绪化地来这一套,根本毫无联系的事情就非得一起扯进来,半点道理也不讲,沟通起来特别困难。
他发狠地说:“我他妈就是个混混,讲屁的道理!”
说完他坐在床边,背对着我,从抽屉里摸出烟就点上了。
我俩都沉默了一会儿,我迅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耐心地解释说:“我相信你,你说不是你做的,那就不是你做的,我刚才是在想会不会是我爸做的,我同样也不希望他去冒这个险,所以我才走了个神。”
他闷了会儿,继续把话题往沟里带,说:“清清,我不是在跟你吵架,我也想跟你说清楚。很多话我以前故意避开不讲,其实是没意义的。”
我:“你说。”
他说:“我是个什么人,什么背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说:“嗯。”
他又猛抽了两口烟,说:“我注定要接我爸的班,注定一辈子混黑,你跟我在一起之前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我说:“并不。没有人说你注定就得这样,按你的说法我还注定得接我爸的班呢,毕竟我爸就我一个孩子,但有人这么觉得吗?”
他低着头闷笑了几声:“所以你其实一直都在打算把我掰回去是吗?”
话说到这儿了,我想是个机会,赶紧继续把话题往回掰。我把手搭着他的背,说:“说真的,我一直也没认真讲,但是现在话说开了,我就跟你说了,你别混黑,别接你爸的班,咱俩都这么大了,做点什么不能活啊。咱俩就好好过日子,我还有两年就大四实习了,现在我也能接兼职挣钱了,我老师还有学姐学长他们还挺喜欢我的,说要带我一起做项目,其实来钱还挺快的。”
我还在努力构建美好蓝图,他突然又问了一遍:“你一开始肯跟我好,就是赌我会为了你答应所有事,包括我不混黑这件事,是吗?”
我一下子就懵逼了。
他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半天之后我拿起我枕头朝他脸上砸了过去:“余世华你他妈的王八蛋!”
我随手抓起什么朝他扔什么,实在是气得没有理智了,边扔边骂:“老子失恋了才跟你上床,同情你丧父跟你上床,为了让你不混黑道了跟你上床,老子是个鸡啊?!”
他一下子慌了,边躲边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
我发誓我没哭,至少没哭出来,我跟他又不一样,我眼圈发红可能有一大半是被他气得,我被他气得不但眼睛发红还眼前发黑。
我骂道:“你他妈就是那个意思!”
他一边道歉一边抱着我往床上压,我就知道又是他们黑社会的套路,吵到没话讲的时候先来一发再说。但我讨厌黑社会,我不要走他们的套路,所以我卯起劲朝他脸上揍了一拳,打完之后我扯动伤口自己都疼,靠床头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他站在床边没敢动,半天才说:“我真不是那意思。”
我看看伤口没事,问:“那你什么意思?”
他说:“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一件事不行。”
你他妈什么都不用答应我,答应这一件就行了!
我知道今天这事是不会有进展的了,也实在不想跟他继续吵下去,吵架是没有意义的。我一直觉得吵架的时候必须得有一方保持理智和克制,但显然他不是理性的人,而我今晚也理性不起来,鬼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我起身打算回家。
他赶紧拦着我问:“你干嘛去?”
我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回家冷静一下。”
他说:“大半夜的回什么家,你在这待着,我出去。”
说完也不管我什么反应,他转身就往外跑,跟我要放狗咬他似的。
我听着门口哐当一声,也不跟他争,坐回去,捡起他扔在床头柜上的烟,抽一根出来犹豫半天,全扔垃圾桶了。我是个不喜欢重复错误的人,也觉得人不应该重复自己犯过的错误,错的事就是错的事,不要给自己找任何放纵的借口。
我在屋里坐了一晚上,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换了衣服出门。一开门就看到坐在楼道里打瞌睡的余世华,身边绕了一圈的烟头,跟什么神奇阵法似的,他以为他是Servant被召唤出来打圣杯战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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