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你!”录音师毫不客气一巴掌拍过去,“你要抓的嫌疑犯早就跑没影了,你个废柴还有这心思!”
☆、第六十八章
公元九一七年。
一乘软轿在门前停下,随从的侍女上前撩起绣帘:“公主,到了。”
陌月稳定了一下心神,方才缓缓走下轿来,抬头打量着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就叫李家寨。这桃花开得如此茂盛,还以为会叫个桃花寨什么的。”
回答的人黑衣上绣着精美的金色纹饰,背手面向桃林站着,脸色沉郁若有所思。
陌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哥哥,你早已经到了?”
楚王苦笑:“是。可我这个胆小鬼,竟没有勇气进去!”
如此苦涩的自嘲,这还是那个一贯心高气傲的哥哥吗?陌月有些动容:“哥哥,我们一起进去吧。”说着牵住了那只宽大的手掌。
风从破损的窗棂间穿过,淡青色的蝉翼纱襟与织带飘飞如蝶,茗燕那窈窕的身影似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她脸上的神色却是坚定不可撼动分毫:“尊贵的梁王,吴大将军,以你们的身份之高,大概不会知晓这些无名之卒姓甚名谁。那就让我来为你们一一介绍吧。”轻盈的脚步从跪在堂下的那一排犯人跟前无声移过,“这位是马都尉,这位是河二,这位是呼小虎---------”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报出来,梁王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他忍不住朝吴鸣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后者的目光中带着同样的惊奇与不解,微微摇了摇头。
茗燕停在最后一个瘦削的少年身旁,手搭在他肩头:“这个人,梁王陛下,你总该有点印象吧?”
少年肤色皙白,眉目俊俏中带三分冷峻。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吓得瑟瑟发抖的犯人,紧紧盯着梁王,眼中只有恨而没有怕。
成深心头一悸,这种感觉,何其熟悉?
“这孩子,我见过的,他------叫什么名字?”
茗燕哈哈大笑:“可怜的弘潇!梁王拿你当文诺的替代品,竟连你的名字都记不得!”
吴鸣慢慢站起来,脸色煞白:“你是说,所有这些人,都曾经被梁王或者被我伤害过?”
“大人物的通病之一,就是把小配角看做工具和背景,却常常忘了,他们也是人,也有感情需要,也会有亲人为他们悲痛、想为他们报仇的。”茗燕打量着面前两位权势熏天的男人,冷冷评述道,“马都尉的父亲,河二的哥哥,呼小虎的叔叔------都是死在你们二位的手里。不错,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要么势利,要么贪色,但都没到死罪的份儿上!你叫他们的家人如何能甘心?更何况,像弘潇这样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的无辜小孩!”
成深攥紧了拳头,感觉到手心满是冰凉的汗珠,一张嘴,才发现连舌头都是麻木的:“可是为什么要针对小诺?想报复,冲我来呀!”
茗燕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你会为侮辱我们公主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让你活着,却失去你的最爱,生不如死!”
“你去死吧!”
“不可以陛下!”
两个声音在屋子的不同方位发出,一个身影冲上来挡在茗燕身前,成深的剑收势不住,眼看就要刺到那人身上,被吴大将军一掌削在腕上,剑尖着地,发出“叮”的一声,在青砖地上溅出一片火星。
猝不及防的子皓跟着跑过来,脸色煞白看着妹妹:“陌月,你不要命了?这样太危险了!”
做出危险举动的人倒是很镇定,慢慢回转身,望着茗燕:“你怎么这么傻?”
一直挥斥方遒镇定自若的女孩突然落泪:“公主,茗燕是罪臣之女,当年若非公主说情,茗燕早已不知死在了哪个腌臜角落里-------”她猛地转头,眼里喷出怒火,“我怎能任由伤害了你和小全的人好端端地继续快活!”
成深如遭雷击,登时呆在原地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陌月亦是浑身一震,想起夭亡的幼子,声音不由也哽咽了:“何苦呢,茗燕,你这又是何苦?不管你怎么做,全儿也不可能活转来了,只是白白地累得你一个姑娘家-------”
“不管怎样,她该死!”
梁王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试图另寻兵器,被吴鸣死死拦住:“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寻仇的时候!”
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冰冰道:“梁王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伤害文诺的刀子是茗燕交到你手里的,可是,最终真正动手伤害他的人,是你自己!”
“我?”
成深忽然安静下来,所有过往一幕幕在心头闪过,是那样残忍的清晰:百兽园内的羞涩承欢,宣和殿前决定重回梁国即使辜负了吴大将军三年的深情,回龙院中被狂乱撕裂的夜晚,纳斯诺山顶最后的缠绵,还有,文华殿里诀别时那临去一眼,是隐藏了多少绝望多少痛楚多少情非得已的眷恋!
而当时当地的梁王靳成深,所有的念头只是想要刺痛眼前这个看起来傲岸不可摧折的男子,想要看他嫉妒后悔,想要他哀求着不肯离开!
可是怎么就忘了,看似温柔沉默的文诺,内里生着无法撼动的傲骨,若他真有哭泣求恕的一天,他已经不是他。
所以宁愿与挚爱分离,把所有伤痛默然吞下,等待爱人醒悟的那一天。
而在最终的最终,他说他不后悔。
也许茗燕说得对,最可怕的报复是让仇人活着,却失去最爱,生不如死!
梁王的意识终于又回到身上,只见眼前一片混乱:吴鸣在召唤随从,而方才出言道出真相的楚王紧跟在他身旁不知是在帮忙还是在添乱。
可续不知到哪儿去了。
那柄剑,梁王曾试图用来杀死茗燕的剑,正插在那女孩的胸口。陌月将奄奄一息的女孩搂在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茗燕的手,还紧紧握在剑柄上。显然,是她自己趁众人不备,捡起了地上的宝剑——如此血性,倒教人不忍再追究她什么。
这是一场噩梦吧?成深缓缓环视四周,想要找到自己身处幻境的证据。或许,一梦醒来,会发现自己还身处在楼道长留下的百兽园里,身旁躺着珍爱的那个少年,成深发誓,再也不会被嫉妒迷失了心智,再也不会伤害这少年一分一毫。
“扑通”一声,是火红色的狐狸跳进了溪流,与金色沙猫打成一团,水花四溅。
年轻的道长托着腮帮子,幽幽叹气:“我说过我会走得很慢很慢,可是你都不来追的,我只好往回走了。”
可续小心翼翼地走近,在他身旁的青石上坐下来:“真的是你,先我还以为赵都尉他们哄我。”
小道长也斜着眼,瞄着可续:“其实你是想来找我的是不是?只是脱不开身是不是?”
小方将军叹口气,没说话。
郑直突然伸出双手,捉住小方将军的肩膀:“跟我走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贪恋权位的人,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圣上他现正悲痛欲绝,我再一走,朝局怕是会有影响——”
“朝局啊?哼哼,朝局本来就会乱。”小道长松了手,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这下可续可不干了,攥住小道长胳膊一阵乱摇:“你什么意思?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小方将军与稚气外表绝不相称的力气摇得郑直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唉你冷静点!冷静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可续太阳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现在局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幕后黑手被证明是楚国人,万一两国为此又起战事,还不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郑直微微一笑:“不会打仗的。主谋一死,一了百了,就算楚王有什么想法,吴大将军也会压着不让他动。我说的乱局,是指梁王从此不理朝政,诸王族为争夺大位会斗上一阵子。”
从容预言的小道长不再逗乐,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可续抬头望着他,有些恍惚:“这是你师父跟你说的吗?”
“不说那个了。”郑直再次执起可续的手,深情款款,“你犯不着卷到这里边去,与其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如放下一切跟我走,浪迹江湖岂不乐哉?”
可续咬了咬下唇:“至少,让我跟圣上告辞一声。”
“明天吧,明天你再去辞行。”郑直揽着他肩膀坐了下来,“今晚陪陪我,我想师父了。”
虽然不明白小道长想念师父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小方将军还是好脾气地没有表示反对。
☆、第六十九章
公元二O一一年。
夏日午后,清凉的室内,加湿器在角落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淡绿色窗帘上映着洛可可式花架的影子,随风轻轻摆动。
一片安静之中,忽然有人发出“啊”的一声大叫,接着是什么东西砰然倒地的声音。
厨房门口探出个脑袋:“怎么啦?”
“我死了我死了!”
囧人哼哼唧唧,在地板上翻滚,赖着不起来。
“嗐,我当是什么事!再来一局不就是了1成深端着两只高脚杯走了过来,无可奈何地大摇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