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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小乌龟 (不曾相识)


  车窗无声地降下,露出一张七分像帅哥三分像土匪的脸,笑得眉眼弯弯:“上车吧,小诺。”
  文诺紧紧攥着背包肩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帅哥土匪旁边:“因为你哥我聪明过人!一猜就猜到你在这里!”
  “别听他胡说。”后侧车窗上现出第三张脸,完全无视游危的怪相很镇定地招呼,“上车吧,小诺,外面冷。”
  “舅舅------”
  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失望,文诺低下头,钻进了车内。
  钱贞治替他拉上车门,倒回座椅上,看了看文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游危最近又在戒烟,扔了颗戒烟糖到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不就是吴鸣没跟你联系吗?用得着这么失魂落魄的嘛?”
  见文诺瞪着游危后脑勺目光滋滋冒烟,钱导咳了一声:“其实,是吴鸣让我们来接你的。他临时接了个通告,赶去京城了。”
  游危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举起一只手宣誓:“别问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联系。”
  大胡子长叹一声,那叫一个沉痛。
  一直闷声不响开车的正楷突然开口:“要不小诺你就从了我们危哥得了,不比那死闷骚的怪人好得多——”话没说完被游危卡住脖子一顿掐,车身划了个S形,吓得后排舅甥俩冷汗直冒。
  当你被人爱着的时候,只觉得稀松平常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只有等到失去了,才明白曾经是怎样的被宠着被疼着。
  想了很久,文诺决定向吴鸣道歉。再骄傲的人,在爱情面前,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吴鸣的手机没有设彩铃。单调的嘟嘟声一下一下,像是从很遥远的异时空传来。文诺在膝盖上揩了揩手心的汗,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终于,信号通了。那个声音温和清澈一如往常:“喂?”
  文诺深深呼吸,气息吹在话筒上连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诺?”
  那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刻意的淡漠。
  从来不肯在人前落下的泪水终于决堤:“哥,你在哪儿?”
  为什么三天都不理我?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文诺心里想的,吴鸣似乎全都听得见:“别这样小诺,我只是这两天忙昏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执拗的小孩愣头愣脑地追问。
  这样傻乎乎直来直去的问话哪儿合得了吴鸣口味。
  果然,吴鸣的声音愈发冷了下去:“我也说不准,办完事自然就回来了。”不等文诺再问又紧巴巴接了一句,“没事我先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哥——”
  话筒里传来空洞的嘟嘟声,堵住了所有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通话已中断”。文诺低头看着,声音低沉如耳语:“——对不起。”
  整个晚上文诺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也不知算睡了还是没睡。一时梦见自己还是那个没人疼没人管的野孩子,把楼下车棚里一排自行车的气门芯全都拔了,被舅舅逮个正着一通胖揍;一时又梦见坐在吴鸣的自行车后座上,把他野餐包里的东西偷偷吃个精光。
  到了后来,竟然梦见自己在雪地里跑,四顾茫然找不到方向,朔气逼人天寒地冻中急得满头大汗。
  醒来时满身粘腻,房间里暖气不知何时停了,冰冷彻骨。文诺只觉头疼得厉害,也懒得起来察看,蜷缩在被窝里假作喉干唇裂四肢的酸痛都不存在。忍了又忍,这具身体习惯了那些寒冷不适,慢慢又睡着了。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炸雷似的一嗓子生生把他梦里那一杯渴盼已久的水给吼得没了影:“文诺,不是说好了今儿去厂里检修机器,你怎么睡到现在?”
  眼皮上坠了铅,怎么也抬它不起。文诺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
  “要不是梅迪瑞打电话来,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又偷懒——”钱大胡子正骂得起劲,听了这喉咙也是一惊,“小诺你嗓子怎么全哑了?”
  文诺摸着自己喉结的位置,火烧般烫手,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呜声。
  大胡子眼皮一跳,伸手在小孩耳根摸了摸:“你在发烧!”
  这场病来势汹汹,待文诺烧退了病好了手背上打吊瓶的针孔淤青也消了一半,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
  刀伤未愈的成深与他一栋住院大楼住着,一个七楼一个八楼上上下下的倒挺方便。
  晴了几天,寒潮来了,天又下起雨来。
  成深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那傻小子正站在窗前看雨。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今儿好一点没?头还晕吗?”成深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进房间,将手里一只保温饭筒搁在床头柜上。
  “我没事。”
  侧面看过去,小孩的轮廓更加分明,脸颊明显又消瘦了一圈。成深心说还嘴硬,看你那下巴都能削萝卜了,嘴里招呼着:“我家保姆又炖了鸡汤,陪我一起喝吧。”
  大胡子一年有十个月不在家,除了偶尔请个钟点工收拾狗窝啥也不管,他自己又是那种一日三餐方便面也无所谓的人,对肺炎住院的外甥所有照顾仅限于每天过来拿手指给测量一□□温。
  成深这半带强迫的灌溉工程已经持续进行了整个星期,可惜,还是没能把心事重重的小孩喂胖。
  很奇怪,这次小孩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一边嘴里说着“我不要”一边走到鸡汤旁边流口水。
  成深手里捉着勺子,试了试汤的温度,抬头看着仍然站在窗边没动的文诺,有些讶异:“你还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呀!”
  “为什么雨一直下个不停?”
  靳大明星不由啼笑皆非:“原来你还是一文艺青年!行了来喝汤吧,待会儿凉了!”
  沉默。
  成深叹口气,走到窗边,想了想,搭上那个瘦削而坚硬的肩头:“又在想他了?”
  文诺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避开成深的胳膊。
  “他今晚回来。”
  镇定。靳成深你要保持镇定。可是胸腔里不知为何像堵上了东西,呼吸不畅。
  一分钟后。
  “那很好啊,你要去接他吗?”
  成深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啪地一下跪倒在地上,额头正抵着窗台,只能看见那蓬深棕色的头发和皙白的后颈在微微颤动:“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他------”
  那日在文诺指使下偷拍照片然后提供给小报记者的事,李东行已经全部一五一十向成深交待过了。成深太明白这时小孩的紧张害怕,却无从抚慰。
  因为他没有立场。
  情人间的事,本就是即便连亲生父母都不便置喙的微妙,又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外人”来多嘴。
  

  ☆、第三十二章

  公元九一四年。梁国与耶律也速台部落间的战争已经进行了整整一个月,双方进入攻城拉锯阶段,最是消磨战员与斗志的时期。
  草原上的雨来得无声无息,暗夜里像一张潮湿的网,笼罩在天地之间。
  身材高大的男人进了帐篷,将头盔一把掼在地面上,粗声道:“这讨厌的天气,真TM的烦人!雨下起来就没个完了!”
  帐内正埋头专心研究沙盘的两个人一齐抬起头来,其中一个立即又低下头去继续看沙盘,另一个走了过来,开始帮他卸去甲胄,一边卸一边温言相劝:“陛下不用着急,郑道长不是说,明天就会放晴了吗?”
  成深抬起头,任他在自己颈下解着系带,眼睛却瞄向那个低头在沙盘上的人:“那个郑道长,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比他师父差远了!”
  靠在沙盘上生了根一般的那个人终于抬起头来,扑哧一笑:“当心别给他听见了,不然又得追着你给你算命!”
  一提这个成深就头疼:“哎呀我算怕了他了,那哪是算命,纯粹是恐吓!”看着可续小心地将换下的盔甲收理好挂起来,不由感叹,“还是你好,要不是你讨了老婆了,我就收了你做妃子。”
  “当啷”一声,可续手里的头盔掉在了地上。
  文诺嗤嗤笑起来:“可续你别理他,他自己才真是天下第一不靠谱。”
  成深走到坏笑的人身边像是想要K他,手掌到了头顶,却变成了抚摸。唔,这头发又软又滑的手感不错。
  文诺不耐烦地摇摇脑袋,似乎很讨厌他这样。
  可续在帐篷门口咳一声:“那个,明天的事就这样定了,在下告辞。”
  成深头都不回,摆手道:“去吧去吧。”一头不顾对方挣扎,用力扳过某人下颌,吻上了那两瓣丰润的唇。
  芨芨寨虽非也速台最重心城镇,却有着最繁华的市集。对于游牧民族的契丹人来说,是难得的歇脚补充物资之所在。
  战乱一起,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商人。如今的芨芨寨,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喧杂,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两三行人和无家可归的野狗在沿路孑孓而行。
  天空中又飘起了毛毛细雨。两个年轻人停在一家上了排板的店铺门外,似乎是在等待雨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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