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子皓一个过肩摔将文诺重重地摔到地上,而一旁的经纪人李东俊跳起来认准了那孩子身上的柔软之处,下死力猛踢猛踹。
“疯了吗你们?”吴鸣大喝一声,冲上去挡在那个看上去毫无反抗意愿的人身前,“想干什么?再乱来我可报警了!”
“警察已经来了。”
有人接了一句。却既不是子皓也不是李某某。
一个满脸阴鹜的年轻男子斜斜站着,笔挺的制服被他穿得像伪军,怎么看都是混入警队的冒牌货。
吴鸣这才看清甘总咬着牙忍住泪抱在怀里的人是谁。昂贵的定制西服连着毛衫衬衣全都被划破了,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后背——靳成深,你还真够倒霉的。那肋骨上的伤才好了几天哪?
“怎么回事?”吴鸣回头,看着已经慢慢爬起身的文诺。
小孩脸色还是很苍白,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好像是有人行凶-----”
吴鸣的目光随着他看向那个年轻警察,后者嘿嘿一笑,像炫耀被拴住的狗一般指了指旁边被他两个同事上了背铐的一个矮胖男人。那家伙一直不停地在吼叫和乱挣,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那头油腻腻黑发甩来又甩去。
竖起耳朵静静听了听,终于听清那疯子骂的是什么。吴鸣不由皱眉,太脏了,转头看看文诺,正要说什么,李东俊冷冰冰冒了一句:“骂得好!扫把星,要不是你,我们成深会受伤?”
“你胡说什么?”
这话说得太过分,连一向平和的吴帅哥都生气了,上去就想揪那李东俊领口,却忽地感觉后背衣襟上一紧。
小孩低垂着眼皮,还是一贯的沉默,攥在他哥衣襟上的手指倒是坚决不放松。
医院的救护人员到了,人群中又是一阵杂乱喧闹。
“嗯,不好意思,你,跟我们走一趟。”
文诺左右看看,自己周围除了吴鸣已没有别人:“我?”
年轻警察痞痞一笑:“对啊,你是当事人,得到局里去做个笔录。”
“哦。”
小孩挠挠鼻子,却引来年轻警察的惊叹:“厉害!这是谁的血?”
吴鸣心里一紧,抓过文诺左手手腕。果然,被染红的衣袖上,并不是一个人的血。小破孩的左手大拇指被刀锋划破了,却完全不自知。
正在心里踅摸该拿个什么临时包扎一下,就听一个大嗓门由远及近:“这儿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大胡子瞪着牛眼看了外甥染血的袖口两秒钟,然后一声不吭地向后倒去——这粗神经的汉子竟然晕血。
梅瘦子勉力支撑着大胡子的庞大身躯,被压得吱哇鬼叫:“喂喂钱大导演您别这样啊,谁来帮帮忙啊-------”
文诺上去扶住大胡子,手心的血又糊在了对方衣袖上:“对不起,舅舅,我-------”道歉到一半,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
于是吴鸣又一次对小孩的泪点感到完全捉摸不透,被刀割伤被人殴打被人辱骂都没反应,却因为舅舅有些滑稽的晕血而落了泪。或者,是小孩的反射弧特别长,方才的那些痛到现在才发作?看着又不太像。
从急诊室出来,吴鸣隔着玻璃门望了留在门里的舅甥俩一眼,低声问:“警官先生?”
年轻警察正低头检查方才做的笔录,闻声抬起脸,嘻嘻一笑:“叫我郑直就好了。”
吴鸣咽了一下,喉间干得冒烟:“呃,郑直,那个,袭击者到底是什么人?”
痞子警察收起笔录本,故作为难:“这个,泄密是违反纪律的。”
吴帅哥露出他经典的八颗牙笑容:“帮个忙嘛,我保证绝不告诉别人。”
“嗯,是这样。”痞子警察拿水笔头挠挠后脑勺,“刚我同事简单问过了,那个行凶者是冒充酒楼工作人员混进来的,凶器就是厨房里切牛排的西餐刀。至于他的身份嘛,初步确定是你的影迷,好像是认为那个小文对你做了什么坏事。下一步可能会对他做个精神鉴定。”
吴鸣微微皱眉:“是个疯子?”
痞子警察耸耸肩:“有可能。幸好不是冲着你来的。不过,《倾城》之后你的知名度大增,这种走极端的影迷可能不止一个两个,平时多加小心吧。”忽然想起什么,将笔录本倒过来递到吴鸣鼻子底下,“帮我签个名行不,我妹妹是你的忠实影迷。”
很有礼貌地笑着接过笔录本,吴明星一边签着名,目光却飘向隔在玻璃门那端的文诺。小孩在大胡子的狂轰滥炸之下满脸漠然,显然又放空了。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鸣字的最后一笔划得太长了。吴鸣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可惜一向的涵养不允许他对那个扫兴的娃娃脸发作:“甘总,你来干什么?”
子皓那两排整齐的白牙在昏暗光线中仍然挡不住地闪亮:“我很想说是因为关心那小混蛋,可惜不是。我们家靳傻瓜醒了,不见到他不肯罢休呐!”
☆、第二十八章
公元九一三年。
残雪初融,风卷起地上几片枯黄落叶,无聊地在院落里打着旋。
人也很无聊。方都尉打了个呵欠,问旁边的李内侍:“他们到底谈得怎样了?我们要守到什么时候?”
李树生眼观鼻鼻观心练着内功,蚊子哼哼般答:“吴将军说了,要等到他们其中一个出来,我们才能走开。”
方可续伸长脖子往窗内瞧,当然,窗纸挡住了他的视线:“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们不会有事吧?”
“你才有事!”树生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从开始到现在你就没安静过一刻!累不累啊你?”
可续嘻嘻一笑:“不累!呆着不动才累呢!”说着拿手指在口中沾了唾沫,就要向窗纸点去。
树生略一犹豫,窗纸已经被点破,那个好动的家伙已经将右眼贴在了上面。
“我的娘哎,堂堂梁王竟然给那小子跪下了!”
这一声惊叹话音未落,方都尉已经被人揪着脖领子给拎得离开了窗户跟前。
吴大将军一松手,笑眯眯看着吓得瘫在地上的可续:“怎么?将功赎罪上了瘾啦?这次你又打算怎么弥补你的错误?”
“我我我该死--------”
吴鸣一闪身,让出位置给身后从房内走出的两个人:“该不该死,跟他们说吧。”
梁王显然心情颇好,看看瑟瑟发抖的可续,轻描淡写地说:“罢了,看都看了,杀了他也不顶用,只是今后可不要让我听见有什么相关的消息传出来。”说完,邀功地看了身边少年一眼,后者却只是低着头,兀自在想心事的模样。
吴鸣慢条斯理地提醒着:“方都尉,还不快多谢梁王开恩?”
“扑通”一声,众人都吓了一跳。竟是文诺跪下了,并且“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让人听着那声音都替他疼得慌。
成深关心则乱,上去就扶,却怎么也扶他不起,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吴鸣正对着文诺跪的方向,被那几个头磕下来,只觉得心像被人剜了好几下似的,不由后退一步:“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文诺的额头沾上了泥污,隐隐已经开始肿起来,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很冷静:“对不起,鸣哥,我欠你的大恩大德,只有等来生再报了。”
犹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心,吴鸣勉强支撑着没让身子摇晃一分一毫,只是笑容生硬至极:“说什么呢,哥是那种市恩图报的人吗?只要你开心就好了。”上前扶起少年,执住他冰冷的双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记得有哥在这里。”
无法回报的深情,是心头一根硬刺,扎着疼,想拔掉更疼。
“对不起------”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文诺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双温润的眼睛,感觉到被拥入一个温暖怀抱,没有成深宽厚壮硕,却同样的坚实有力。
梁王一声干咳:“那个,我去吩咐裴将军他们准备行装。”
吴鸣的身体瞬间僵硬,缓缓放松胳膊,强打起精神笑道:“怎么好意思劳烦陛下,您远来是客,还是我去吧。”
走出殿门,回身望着那一对并肩而立的年轻男子,一个英挺一个清秀,俨然一对璧人,吴鸣不由叹口气。
身旁树生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满脸疑惑:“这个文诺,您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要跟梁王回国?人家都有妻有子了,他算怎么回事?”
吴鸣皱眉道:“不知道的事别瞎琢磨。文诺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树生嘟着嘴没再说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不服气”三个字。
大将军拍了拍他后脑勺:“行了,再怎么说他是在梁国长大的,梁王也是他青梅竹马的伙伴,他想回去,很正常。”说罢,大步朝前走去。
落在后面的树生皱了皱鼻子,冲他背影做个鬼脸:“很正常?我看您一点也不正常!”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仍然是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仍然是沉默地并肩而行,只是这沉默,不知何时已经掺杂了可怕的怀疑,与曾经的心有灵犀已经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