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别人都说望江基金的老板胆大而凶悍,如今市场上无人出其右。
但常跃知道,其实自己才是最胆小的那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就是自己了。
郑博厚的眼睛有些浑浊,但看人的时候目光依然锐利,他抬头看了常跃一眼,低头继续泡茶,倒水洗茶的时候,动作稳健而有力,与干瘦的赵思贤截然不同。
“当时我觉得你能走得很长很远,后来听说天胶9810是你做的,还很惊讶。”
外行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但郑博厚一看天胶9810的操作手法,就知道常跃必定经历了生活剧变,所以才那么不要命。
从那个时候起,郑博厚就觉得常跃的资质一下子变得平庸,之后就再没关注他。
后来一次和赵思贤遇见,两人喝茶的时候,他才顺口提了一句,说惋惜常跃的天分。
赵思贤这人有一毛病,郑博厚说谁好,他偏觉得不好,郑博厚说谁不好,他就觉得好。
就因为这样,他才开始关注望江基金。
所以说世事无常,常跃不知道自己的因果,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埋下来了。
他淡然一笑,没有做任何评价。
郑博厚终于鼓捣完他的茶水,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国债317我是肯定不会参与的,赵思贤肯定也猜到了,你回去告诉他,他不会为难你。”
常跃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但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郑博厚倒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两人各做各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一张纸条被递到郑博厚面前,是常跃写的。
他不能冒险和郑博厚进行对话,鬼才知道赵思贤那个变态有没有满世界安窃听器。
郑博厚挑了挑眉,对他的请求不置可否。
常跃见他没反应,又在纸条上加了一句,写的是:“如果不是你多嘴在赵思贤面前说我,我现在正和我老婆在外面逍遥快活。”
老头显然被他这话气得不轻,呼吸都变重了。不过这事儿到底是郑博厚理亏,他拿起笔,潦草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行”。
常跃得到答案,笑容满面得站起来:“行,郑老,那我就回去交差了。”
说着,他推门就要走。
“等等。”郑博厚叫住他,“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不是硬碰硬就能解决的。
做人和炒股一样,不能追求极致,谁也不可能总是买卖到最低点和最高点,只有留有余地,才是长久之道。”
最终,常跃还是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一欠身:“我记住了。”
第五十三章
越到大战在即的时刻,市场上反而越是波澜不惊。
国债317上,多空双方对阵地的争夺已经进入白热化,赵思贤又调集了二十个亿的资金,全部压在了国债317上。
看似庞大的资金量,实则岌岌可危,随时可能一溃千里。
三月二十日的这天早晨,本来一直由赵思贤全权掌控的空方各个主力,汇集在丰镇市开会。
这也是赵思贤无奈之下的妥协。
以他的个性,只有大权独揽才符合他的趣味,但这个时候,关于财政部提高国债317利率的传言甚嚣尘上,有些空方主力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求后路,甚至可能反水。
为了安抚这些人,赵思贤只能勉为其难按捺下他激动的心情,与这些人一一交流。
他还向他们展示了空方最后,也最坚实的资金储备:望江基金有二十个亿的资金储备在后方,预备最后一战的时候,成为制胜那那张王牌。
整场会议,所有的人吵来吵去,争论不休,人人都想退出战场,但人人都知道此时退出战场更可能引起整个战局的溃败。
而反手做多更不可行,所有的人都知道,一次反水就意味着从此在市场上失去信誉,再也不会有人与你合作,从此寸步难行。
但是常跃没有参与这些讨论,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头抽烟,一言不发。
不过也没什么人关注他,众人对他的认知都十分明确,这倚赖于常跃前一段时间的精湛演技。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永远是和赵思贤站在一条线上的战友,即使是所有的人都会反水,但是望江基金不会。
而赵思贤认为,望江基金是不会败的,只要有常跃在,他就是这场战役的定海神针。
因为常家辛辛苦苦保下的命,不会任由他失去。
这密密匝匝的信赖之网,构成了常跃备受信任的屏障,他倾听所有的机密,他坐在角落里抽烟,他离开这场会议,都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挠。
常跃一路散漫的离开赵思贤的公司,叫司机送他去附近的一所大学,叶至哲在那里的图书馆做图书整理的工作。
常跃这厮本来以为以自己的长相,起码可以伪装成大学生进图书馆接受一下知识的熏陶,却没想到连阅览室的门都没摸着,就被看图书馆的老师撵出去了。
那老师连图书证都没问他要,就断言他不是学生。搞得常跃以为自己身上的铜臭气过于浓烈,简直污染了图书馆圣洁的气息。
他尴尬地在外面站着,饱受过往学生目光的洗礼,好不容易才拦住一个:“哎同学,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里面的人?”
叶至哲没想到常跃会来看自己,整个人激动地不能自已。他从图书馆冲出来,连胸牌都来不及摘,衣服都不换,就兴高采烈地拉着常跃去湖边散步。
那天晚上过年放炮的时候,常跃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外面乌烟瘴气,炮声震天,谁也没工夫说话,现在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和常跃说。
常跃一直是个很好的听众,他和叶至哲两人并排走在大学校园的湖边,听叶至哲讲自己的所见所闻,而常跃则是双手插在口袋里,头微微侧着倾听他讲话,脸上是一丝浅淡的笑意。
也许是因为学校里多见老师和学生,少见他这号气质的人,湖边总有人路过会回头看他一眼。
男人看上去穿着落拓随意,举手投足却全是从容的风度,仿佛周身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掌握。
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不小心撞进他怀里,常跃伸手扶了一把:“小心。”
然后是小男孩儿家的家长过来道歉,常跃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
初春湖水刚解冻没多久,万木仍在萧疏之中。
常跃站在湖边,显得格外的萧瑟。他今天的话很少,但又不太像是刻意为之,叶至哲站在他身边看他,只觉得常跃这个人可能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那儿,孤单而沉默,以往的所有都是幻觉。
“所以……你喜欢上他了?”常跃突然对他促狭地笑笑。
叶至哲猛地一愣,才回过神来,很快脸上染上了甜蜜的红晕。
他刚和常跃说到自己最近喜欢上的人,是个学校的年轻教师,是物理系的,虽然年轻,但是很严肃,严肃地几乎有些呆板了。
那位年轻教师经常来学校图书馆看书,于是经常和叶至哲遇见,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相处起来的小事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常跃边走边听他说。叶至哲说那位年轻教师有可能要借调到南方的学校去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甚至不敢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
他想跟着去,但是却又怕对方嫌弃自己。
总之,陷在爱情里的人患得患失,毛毛躁躁,整个头脑都被感情所占据,再也留不下半分逻辑思考的余地。
两人走着走着停在校门口,常跃笑着听他说完,最后说:“跟他走吧。”
叶至哲一下子害怕起来,苦恼着一张脸:“不行吧,他万一有女朋友呢。”
常跃失笑,所以说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如果他遇到这种问题,最先搞清楚的,一定是对方是否有女朋友,是否有家室,是否喜欢男人。
但有些人总是抱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不敢问,不敢听,只敢默默地看着,仿佛揭开谜底就是世界末日,但其实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去问他。”常跃鼓励地说,“他如果有,就去别的地方躲开他,如果没有,就跟着去南方。总之,不要留在丰镇。”
这才是他此行来的重点,校门口的学生来来往往,将两人淹没在人群之中。这是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容易传递秘密的地方。
常跃对叶至哲一字一顿地说:“不要留在丰镇。”
叶至哲一惊,连声问:“出什么事儿了?你出事了?”
“没事,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常跃示意他不用惊慌。
这确实是他的未雨绸缪之举,包括让简良东和荣凡去北京寻求丰鹤的庇护,包括从郑博厚那里拿到关键的护身符,包括让叶至哲离开丰镇……几乎所有和他交往密切的人,常跃都认认真真地考虑到了。
就算是失败,也总不至于被自己牵连,他倒是不怕法律,法律向来明察秋毫,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但是常跃害怕赵思贤利用他们威逼利诱自己,使自己陷于被动。
而他把这些人安置好,总可以少一些后顾之忧。
叶至哲见他模样不像是开玩笑,知道这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没再多说,而是沉重地点点头。
他是很想帮常跃,但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对他来说简直不堪一提,不坏菜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