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秦扬终于慢慢吞吞地响应了常跃的指令。
9810的价格在20000附近,展开了一场真正的力量交换,多空双方相继有大单平仓。
一天下来,从盘面上就可以看出,这场战役以多方的胜利告终。
收盘前最后一个多方的卖单,明显是秦扬卖出的,有两万手,直接将价格打在了跌停板上,看起来像是出清了底仓。
“多头是打算明天再趁胜追击吗?”有人狐疑着说。
胜利果实当然是越丰硕越好,空方已经落败,多方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就算没钱了,卖出平仓的利润,还可以继续将价格拉高啊!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次参与9810炒作的多头,刚开始看上去所向披靡,到了后期却后继乏力。
就像是个裹脚老太太似的,居然不追了!
空翻多的众人皆表示十分失望,不过也有人认为这是多头的计谋,只要明天,多头就会卷土重来,将没来得及平仓的空头打到彻底消亡。
和他们的想法一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丰鹤的心里,也有几分失望。
期货市场上,根本不存在“穷寇莫追”这一说法。
绞杀,就是要彻底,不留丝毫余地。
但常跃就像是突然怂了似的,居然没有穷追猛打,还给秦扬下了死命令平仓,就好像身后有什么怪物追着咬他的屁股似的。
常跃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但是并没有在意,他在角落里看着9810以跌停板收尾,也没有再听别人的讨论,挥手叫丰鹤和自己一起走人。
两人回去的路就不着急了,一路散着步慢慢走回去。
旧时的海边城市,生活节奏还算慢。
他们路过第三个报亭的时候,丰鹤看见摊子上有过了期的财经报纸,令人耸动的大标题上,写的就是天胶9810的多空之战,同时还在谴责投机多头。
然而到现在还不到一天,市场就用铁的事实分出了胜负,现在报纸编辑大概已经急疯了,说不定正在赶工明天的稿件。
丰鹤偏头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明天真的不追了?”
常跃正低头观察地上的地砖。
这里的地砖也是花瓣图案的大菱形,和丰镇的大概是一个厂出的,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模子一样罢了,常跃对此非常确信。
武道把车卖了之后,两人一起从营业部回家的时候,他观察地砖不知道观察了多少遍,对它的每一个排列组合都了熟于胸。
正当他沉思着,要不要追溯一下这家地砖厂进行投资的时候,丰鹤的问题打断他的思路。
“不追了。”常跃最后看了一眼地砖,“打扫战场都是虾兵蟹将干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明天就回北京吧。”
不知道是什么勾起了他难得的愁绪,常跃突然归心似箭。
第41章
“阿跃!”
常跃背后突然被撞了一下,接着就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他怀里。这老烟民的手一抖,差点儿给别人毁了容。
他将胳膊长长地伸开:“哎呀呀,别烫了你的脸。”
叶至哲笑着退了一步。
常跃这才好好打量了他一番,人是变瘦了,但是气色好了很多,好像又有了点漂亮清秀的模样。
他拍了拍叶至哲的肩膀:“不错嘛,小伙子。”
这是常跃将叶至哲送进戒毒所的三个月之后,也是9810交割日之后的半个多月。
十一月,北京温度下降,常跃从车后座拿出给他新买的外套,扔他怀里:“穿上试试。”
好不容易从戒毒所出来,叶至哲整个人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地,一边穿新衣服,一边问常跃:“这是你新买的车?”
常跃唔了一声:“不买车,难不成还要骑着自行车接你?”
其实这车买了有两周了。
9810交割日后,之前上演的逼空大战,以多方的胜利告终。
就在那天,交易所终于姗姗来迟地出了通知,要提高多方的保证金,同时要求多空双方在交易所指定地点协议平仓。
这明显是要处罚多方的意思,而空方有了人撑腰,一时之间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
然而到了交易所指定的时间,空方代表往谈判桌上一坐,才发现多方的席位上空空如也。
根本没人来!
交易所两头一合计,才发现多方早在决战第一天就跑得没影了,剩下的多单,全是些不明所以的散户在拿着。
当初在9810兴风作浪,最多时候手持二十九万手多单的老狐狸,他妈的跑起路来比谁都快!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空方从大喜瞬间跌落到大悲,找不到多方,只能抓住交易所骂,到交易所门口堵人,之后甚至骂到了证监会。
证监会迫于压力,过了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把9810所属交易所的所长撤了。
到他被撤职之后,9810多头的真实身份,才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常跃在北京,声名鹊起。
那几天,他忙得简直要找不着北,丰鹤急着要给他介绍各种各样的私募经理、基金老板、投资人……还有更多不能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人。
这些人之间又彼此沾亲带故,介绍来更多的人。每天光收名片常跃就能收一沓子,卖废纸都能卖出十块钱来。
后来丰鹤的老婆忍不了了,勒令那胖子回家,于是酒桌上就只有常跃一个人奋斗。
他不愿意被别人接送,但每次打车又容易耽误事。见状,身边立即有人自告奋勇地要送他一辆。常跃大惊,麻利地去买了一辆最贵的,大奔。
那车的形态异常的暴发户,每天在北京城里招摇过市,再加上常跃那独特的气质,走在外面已经好几个人问他:兄弟,近日煤价几何?
此时,叶至哲也围着车转了一圈,感叹道:“你可真厉害呀。”
常跃难得没在人堆里扎着,悠悠闲闲地靠在车头吸烟:“一般般。”
叶至哲笑了,他靠近常跃,正想要说什么,却忽然被常跃拉了一把,两人身体突然贴得极近又分开。
叶至哲疑惑:“怎么了?”
常跃的余光飞快地往左后方瞥了一下。
“没什么,先上车吧。”他不动声色地说。
※※※
“看看他干的好事儿!”
啪,一份报纸被扔在武道桌子上。
“投机分子!搅乱整个市场!”
武志明气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对常跃的调查,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重创。
9810交割日过去半个多月,天胶价格才终于企稳。
有好事者追寻溯源,将常跃的资金来源,以及抬高天胶价格的手段查了个底掉。
简单粗暴同时悍不畏死,他的操作手法,将许多人价值投资的美梦彻底击碎。
什么风险转移?什么价格发现?
当时本着这种精神与常跃对抗,入场做空的中小散户,被逼暴仓的比比皆是,几乎一夜之间,就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
1997年,索罗斯在东南亚以及香港掀起的巨浪,尚未从人们的视野中退却,心理阴影时时刻刻遮盖在上空。
此时有人将常跃比喻为中国的索罗斯,虽然他们完全不能类比,但是也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评论员在文章中言之凿凿地写道:
“虽然,天胶9810逼空事件已经过去,但是从长远来说,因为望江基金的出现,期货市场的气象很可能因此变革一新。
投机多头的胜利,助长了期货市场的不正之风,由此引起的种种不良后果,我们需要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看清。
而我们唯一确定的是,每一次的变革,终究将这个市场引向成熟,而破坏制度,钻市场漏洞的投机者,终将在历史的巨轮中被无情地碾压,成为这个市场行进中的踏脚石。
投机必败!”
对常跃非常非常得不留情面。
尤其以这家报纸的官方背景来看,这篇文章几乎就是对常跃的盖棺定论,以后就算常跃想要洗心革面,恐怕也逃不过官方的天罗地网。只要他稍微一出错,就会被人抓住狠狠地掐死。
但常跃会在意吗?
他现在忙得连看报纸的时间都没有。
武道倒是把提到他的报纸看了个遍,武志明摔在他眼前的这一张,他昨天就看过了,每一个字都记忆深刻。
武道低头,将文件签好,递给旁边战战兢兢的秘书,目光瞥都不瞥那报纸一眼,完全不为所动。
武志明更生气了,他完全没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找了个男人,男人!还是个这样的男人!
如果这个男人行事低调,不出风头、不冒尖,愿意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给武道打理家事,武志明还能勉强接受,大不了另外找女人给武道生孩子。
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常跃这人不存在。
可是常跃,就要在北京城里翻起天来了!
昨天他在饭局上还听到了这个名字,有人要将常跃介绍给他,搞得武志明又惊又气,急匆匆走了,生怕两人一见面,将这件事捅得尽人皆知。
“这是他的工作。”武道淡淡地说。
“工作!”武志明怒吼道,“他要是要他的工作,就这辈子别进武家的门!”
秘书将门阖上,武志明终于能将心里的话吼出来。
这还不够,他将一枚信封,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看看他干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