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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昔时 (乾凌踏月)


  好在沈沛澜开了口,“不了,家里应该也做好了晚饭,在外面吃了回去又要挨骂,也不好麻烦你织了围脖又破费,改天我请你。”
  “真的?”黄鹂眼中明显地迸出小火花儿。
  “真的。”沈沛澜把围脖放进纸袋子拎在手里,像是想牵住杭秋泽,手上动作最后又变成了揪住他的黑呢大衣的袖子,“我们先走了,报社里那帮老头子,发起火挺狠,不敢晚回去。”
  杭秋泽被他带出去两步,身后是黄鹂高兴的声音,“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沈沛澜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拉着他匆匆拐进了巷子口,却没有直接回大院儿,而是踩过俩片黑瓦片和砖头碎屑,直奔向了另一个街口。
  “你为什么收下围脖?”杭秋泽忍不住了。
  “不收下,她还得去学校堵我,你信不信?”沈沛澜往前匆匆地走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跟她从小一块滚泥潭长大的,她什么脾气,我门儿清。”
  “那我们为什么不回去?”杭秋泽又不解了。
  “你不是想吃馄饨么?”沈沛澜莫名其妙,“脸上那馋猫样儿都快流哈喇子了。”
  “哦。”杭秋泽再次一个字把话题终结,他不喜欢说话,觉得说话麻烦,但在沈沛澜面前,他总想搜肠刮肚找点话来说,生活实在是太过无趣,也没什么可说的,兴趣爱好方面,沈沛澜不看小人书,反而已经开始看一些英文小说,为高考做准备,也聊不到一块,每到最后都是“为什么”打头,“哦”结尾。
  小城馄饨摊儿不少,七零八落地散在每一个角疙瘩,摊子前挂着一只铁皮,上面歪歪扭扭地用红漆写着三个字儿,“馄饨铺”,一口大锅氤氲着雾气,无数个猫耳朵在沸腾的汤里上蹿下跳。
  不贵,五分钱一碗,就挤在矮凳子上吃,杭秋泽自小在北京长大,也就知道盆儿糕,驴打滚儿,初来乍到的时候,被南方遍地玲珑的小吃绕花了眼,但吃遍了麻花,黏团等稀奇古怪的东西之后,他还是最喜欢猫耳朵馄饨,粉□□白的漂在青葱汤里,光颜色就让人满足。
  “你为什么不想考音乐学校。”沈沛澜看着他,勺子在碗里捣着,先发制人。
  杭秋泽囫囵吞着口馄饨,摇摇头。
  “拉琴那么厉害,不上真可惜了。”沈沛澜看看他,又看看提琴盒子。
  杭秋泽闷着脑袋,只顾扒拉碗里的馄饨。
  沈沛澜也不再发问,他挑了几个能看见肉的放到杭秋泽碗里,突然自顾自来了一句,“跟我考一个大学也挺好的,还能有个照应。”
  杭秋泽拼命咳嗽了几声,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憋得通红,红到耳朵后面。
  “有那么不情愿么?”沈沛澜有点不快,还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旋即笑开了花,“算了,都随你。”
  “黄鹂姐,你准备怎么办?”杭秋泽只得岔开话题,“你要跟她处对象么?”
  “噗——”这回是沈沛澜喷了出来,“我大学还没考上,你倒开始提我操处对象的心思了。”
  “哦。”杭秋泽突然有了种虎口夺食的快感,难得笑得有点发傻。
  “你想什么呢?”沈沛澜抬头看他,皱眉,“笑得跟二百五似的。”
  “没啥。”
  杭秋泽突然抬头,往天上哈出一口寒气,白色渐渐散光,没留下一点踪迹。
  

☆、005

  “□□”倒台,好像一夜之间大地重回清明,小城热热闹闹了一个月还不肯停下,报社也因此长篇大论的忙活,但这一切似乎跟杭秋泽没什么关系,机械的上学,下课,学琴,趴在床上想以后的事。
  杭素学习惯性地在报社打地铺,蔡姨习惯性的等到六点半喊他下去喝碗玉米粥,今晚上沈沛澜没有到陈老头的琴室来,也没有按时回大院儿,来得倒是个不速之客。
  陈老头豁着牙,乐呵呵地笑着介绍自己身后的人,“这是段先生,上海舞蹈学校的老师,他的提琴就是我教出来的。”
  “您抬举我了。”段先生一口北京腔。
  在蔡姨眼里,上海来的都是大人物,忙搬出凳子,让他们坐,又颇为殷勤地倒茶拿瓜子。
  “来,孩子,拉个D大调卡农给段老师听听。”陈老头有种自来熟的本事。
  杭秋泽不明所以,但陈老头的话,他一般都照做,卡农这首曲子他从小到大几乎已经拉的滚瓜烂熟,第一个音符从琴弦上逸出来,段先生的表情从严肃拘谨,渐渐变成了陶醉享受。
  节奏进入后半段,杭秋泽却越来越烦躁,因为外面天已经渐渐黑下去,他手底下的音符完全是自发流出,毫无错处,也毫无情感可言。
  “打住。”陈老头突然打了个哈欠。
  “嘎吱——”一声,弓在弦上拉出一声刺耳的长嘶,杭秋泽沮丧的顿住。
  “我这孩子怎么样?”陈老头转过去笑眯眯地问段先生。
  段先生不敢违逆他的老师,跟着叫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在学校呆了段时间,也做不到这样。”
  “那够不够格上你那学校。”陈老头依旧笑眯眯。
  “您教出来的,当然够格,年龄到了,文化课一过,我保他将来进歌剧院。”段先生擦着汗,信誓旦旦道。
  杭秋泽睁大了眼,想说什么,握紧了手里的琴,“我......”
  “你不想上?”陈老头背着手,一斜眼,“你想上啥啊?”
  “我得跟我爸爸商量。”杭秋泽找不到话了。
  “那好!”陈老头挥挥手,“商量好了来找我。”
  蔡姨端着盆煮好的盐水芋头出来,见人已经走远,瞪着眼睛道,“孩子,你这是要飞黄腾达啊。”
  “不想。”杭秋泽惜字如金,抱着琴缩回了房间。
  又是冰碴子糊窗户的天,他靠在墙上,翻着白天的报纸,□□去世的消息占据着大幅版面,红旗盖在身上,成为这位伟人一生中最后的光荣。
  抬头看看窗户外头,今年没下雪,杭素学的房间也看不到戏台。
  有人门也不敲地闯进来,跌跌撞撞地趴在了床对面那个早就不用的箱子上,眼镜儿歪在一边,开司米毛衣洒着酒渍,旧呢子大衣乱成一团,脖子上正胡乱的套着那只黑色的围脖,和领口多出的一截衬衫搅在一起。
  “沈沛澜?”杭秋泽举起煤油灯蹲到箱子边,很快,他闻到了沈沛澜身上劣质白酒的味道,也看到了那乱成鸡窝的头发以及他嘴巴边上的红痕。
  “你干什么去了?”杭秋泽不自禁的后退一步,眼睛尽量避开那道红痕。
  窗户外面似乎起了大风,梧桐树叶子“啪哒啪哒”响个不停。
  “毕业聚会。”沈沛澜答得很快,“我见到黄鹂了。”
  “她亲的?”杭秋泽又往后退了一步,红痕更加明显,那玩意儿他母亲也爱擦,红得发艳。
  “一群男的给她唱歌儿,送花。”沈沛澜长舒一口气,“我正被人灌酒灌得迷迷糊糊。”
  “英雄救美?”杭秋泽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情绪,虽然这情绪听不出是什么。
  “不对。”沈沛澜突然笑了,“我本来准备找个借口把围脖还给她。”
  “可围脖在你脖子上。”杭秋泽咬紧了下嘴唇,窗外树叶乱飞,响得更厉害。
  “她避开那些男孩,把围脖套回来的。”沈沛澜有点委屈,“然后就当着一群人的面儿,亲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沈沛澜突然有点笑得癫狂,往他面前凑了凑,酒气擦着鼻子飞过,气息温热。
  他突然伸手揽住杭秋泽,低低道,“你猜接下来怎么着?”
  杭秋泽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黄鹂可以大胆到在街上送男人围脖,但没有人想到,她可以在这个穿裙子上街都有人悄悄议论的年代,公然在人群面前亲了自己喜欢的男孩。
  就像杭秋泽自己也想不到,潜移默化,他都沈沛澜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说实话,他有点生气,但不知道气什么。
  窗户玻璃嵌在铁框子里,也开始“哐当哐当”作响。
  沈沛澜侧着头,放开了他,眼睛看不清睁着还是闭着,声音像是夜里的鬼,“你跟别人亲过吗?”
  “没有。”杭秋泽果断的摇摇头,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有摸过。
  铺天盖地的酒气迎着脸覆了过来,沈沛澜难得有些痞子的模样,他甚至没给杭秋泽一点反应的时间,杭秋泽整个僵住了,目瞪口呆。
  但沈沛澜终究不是个痞子,他在两人嘴巴还剩一指宽的时候顿住,喷出一口灼热的酒气,突然又傻乎乎的笑了,“算了,逗你玩,以后你一定要找个比黄鹂漂亮的。”
  杭秋泽垂下眼睛,他能清晰的看到那道红痕,嫉妒?还是好奇?还是被人抢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母亲梅芬也是,如今的沈沛澜好像也是......
  所以杭秋泽毫无顾虑地吻了上去,想盖住那道红痕,好像盖住了红痕,沈沛澜就是他的了,沈沛澜酒吓得半醒,杭秋泽生涩得就像想隔着他的嘴巴压碎他的牙齿一样,但他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黄鹂亲他时,借着酒气,热情而奔放,他只想着逃开,杭秋泽生涩到根本不像是接吻,他却根本舍不得推开,他甚至伸了手,死死地扣住了杭秋泽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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