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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牢,位于王廷的西北角。
虽称为牢,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牢狱,这里更像是关押犯错内命妇的内宫。
穿过常年不见光的阴暗走廊,苏浅被送进了一间小室,四面雪白的岩墙,只有一道高高的小窗,窗上设有铁栏,让人无法从那里通过。
房中陈设倒还不算简陋,一些简单的家具物品,该有的都有。
苏浅看着床上铺设的素棉被褥,淡然一笑。
看来……尔绵太后暂时还不想弄死她。
密牢大掌事见过太多被送到这里的宫人,有的寻斯底里,有的一直在大哭着冤枉,也有的心如死灰……这么气定神闲的,倒是第一次见。
“夫人心情不错啊?”大掌事笑得有些阴阳怪气。
苏浅依旧笑的温良无害,她从容的从手腕上褪了镯子下来,交到了大掌事手里。
“您这是贿赂奴婢吗?”话虽如此说,大掌事脸上的笑意却一下温和了下来。
“你不先看看这只镯子吗?”苏浅笑着道了这么一句。
当大掌事看到镯子内环中雕刻的图纹,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那是?!!!
看着大掌事惊慌失措地转身离开,苏浅笑得更加泰然了。
看来……
她很快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
入夜,月上中天之时,苏浅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尔绵太后带着春夜的寒凉,独自进了这间密牢。
“晚辈见过太后娘娘。”苏浅恭恭敬敬的屈膝执了一礼。
对于自己的岳母大人,苏浅是很敬重的。
可来者明显不领她的意,只见尔绵太后手一扬,将一物扔在了苏浅的跟前。
“当”一声,玉制的镯子摔成了好几瓣,残破的玉石上,可看到断裂的图徽。
白狼王的图徽!
“你为什么会有此物?”尔绵太后眼中冷厉得骇人。
这正是苏浅给大掌事的那支镯子。
北狄自诩为狼族,尊奉白狼为祖先,而放眼整个北狄,能使用白狼王图徽的,只有一人。
那个北狄之主……北狄真正的王!
苏浅看着脚边,破碎的玉镯内里,那只威风凛凛的白狼之王,笑着道了一句,“太后娘娘当年养的小狼,似乎已经长大了。”
大到……已经不愿意再受你这个养母的钳制了!
第18章
听到苏浅的这句话,尔绵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所以!你才能够在吾的眼皮底下进了王廷,甚至在这王廷中藏了两个月之久?!”
若无人帮忙,苏浅一个中原汉女,怎么可能在北狄王廷中来去自由,甚至拐走了她的静笙。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帮苏浅的,居然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北狄王!
“太后娘娘何必如此失望呢?”苏浅淡然说道,“北狄王乃一国之主,自然要以北狄为重,静笙已嫁入大宁,是我大宁的顺国夫人,她若就这么回了北狄,大宁又怎会善了呢?北狄王以国为重,不能留静笙在北狄。可偏偏另一边,他又是您膝下的子嗣,不能违背作为母亲的您,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晚辈将静笙悄悄带回大宁。而他,只是做了北狄王该做的事情而已,不是吗?”
苏浅之前在北狄王都中,蛰伏了三个月。而这三个月里,她想尽了办法才搭上了北狄王这条线。
静笙悄悄回北狄事,必定会引起两国争端,北狄王并不希望在这个时间,与大宁死磕。偏偏尔绵太后意志坚决,他违抗不了这位铁血太后,所以被苏浅说服了。
“晚辈知道,太后娘娘还有几个哥哥对静笙甚是疼爱。可是娘娘别忘了,他们之所以喜欢静笙,完全是因为爱屋及乌。没有任何血缘基奠的感情,若哪一天您不再了……那这份爱屋及乌,又能维持多久呢?”
苏浅能明显感觉到,尔绵太后整个人都僵住了,眼底瞬时划过一丝异色。“而且晚辈若没记错的话,北狄王的那位王后,是您次兄的掌上明珠吧?”
“是又如何?”
“听说那位年轻的尔绵王后,与北狄王感情甚好。不知……血脉相连的亲侄女,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女,您觉得,您的哥哥们会做何选择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尔绵太后冷冷的看着苏浅。
“晚辈只是想告诉太后娘娘,这北狄,并非如娘娘所想的那样,能容得下静笙。您以为有些人能够护佑静笙一辈子,也只是你以为而已!在北狄,除了您以外,没有谁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护静笙一世。”
尔绵太后看着地上破碎的白狼王图徽,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你费尽心思将这只玉镯送到吾面前,到底是何居心?”
“太后可知?尔绵舅舅能在月亮河找到我们,是晚辈故意放出的消息。”
“什么?!”尔绵太后眉头紧皱,似是不太相信苏浅所说的话。
“在离开北狄王廷之前,晚辈已经策划好了所有的退路,一路上有大宁放在北狄的暗线,更有北狄王的暗中护航,晚辈有把握,可以和静笙顺顺当当的离开北狄。”
事实上,苏浅和静笙已经走到北狄边境了,若没有那天晚上的意外,她们现在原本已经在大宁的境内了。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尔绵太后瞬时不明白,苏浅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不瞒您说,这大半个月来,晚辈一直在纠结,直到走到边境附近,才下定了决心。”苏浅无奈的摇了摇头。“晚辈想和静笙离开北狄,想和她厮守一辈子,但是晚辈不能让静笙的后半辈子,都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
苏浅看着眼前的尔绵太后,毫不意外的察觉到,眼前的人消瘦了许多,尔绵太后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似是想掩盖着什么。
“若是晚辈没有猜错的话……您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吧?”
第19章
“之前在大宁见到您时,晚辈就觉得很奇怪了。当时您不顾个人安危,从北狄千里迢迢跑到大宁,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您若在大宁有个意外,必定会引起整个北狄的动荡。而且当时就算您能平安将静笙带回北狄,可之后呢?您这是公然撕毁两国间的盟约,事情闹大了,只怕两国之间免不了一场战争。”
这样的不管不顾,绝不像是一个国家的最高执政者能做出来的事!
“再后来,晚辈藏在静笙的寝宫中,两个多月,晚辈看着北狄王廷中的人事调动,看着您后来做的一切安排,终是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安静的密牢中,只有苏浅平静的声音。
“太后娘娘一直在给静笙铺路,铺一条后路!”苏浅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是去年吧?去年您不惜以身犯险,不顾后果如何,也要到大宁带走静笙。那个时候,您的身体……就已经出现问题了吧?”
因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就算撕破两国的脸面,她也不在乎了!她只在乎她女儿后半生能够安稳!
尔绵太后一直没有说话,眸底神色沉得厉害,她静静的听着苏浅说,或许这个沉重秘密已经压在她身上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和意愿。
半年多前,巫医说她现在的身体沉疴已久,犹如风中残烛,早已是油尽灯枯,能多熬一天都是偷来的。
她不怕死!可她怕……
她死了,静笙怎么办?
“那你呢?”尔绵太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苏浅不知尔绵太后问的是什么?
“你说,在北狄只有吾愿意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护着静笙,那么你呢?”尔绵太后看着苏浅,像是想看穿她一般。“你呢?你可愿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守着静笙?”
“我愿意!”苏浅毫不避讳尔绵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说这话时,她眼中有光,坚定无疑。“我想陪着她一生一世。”
“那你留下,留在北狄!”尔绵太后强势地说道,“吾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静笙下嫁于敖恩察,但他们只是表面夫妻,以后顶着夫妻的名号各过各的日子,你可以做静笙的情人,在北狄草原上陪她一生一世。”
听到这话,苏浅却是犹豫了。
“你不愿?”尔绵太后冷冷一声笑,眼中的神色冷得快要结冰一般。“刚刚不是还大言不惭的说要陪她一生一世吗?怎么?放不下在中原的荣华富贵吗?”
“我爱静笙!”苏浅看着尔绵太后,四目相对间,竟是郑重之色,“她是我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我想要一辈子捧手心里的人。所以我要她一生长乐,一世无忧!”
“可是我不会武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唯一的长处,是有些小聪明。可在这陌生的北狄,我一点力量都没有,您叫我如何护着她?”苏浅自嘲地一笑,“说句不好听的话,待您百年之后,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静笙成为北狄政局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苏浅向来有自知之明。
没有权势,没有力量,没有钱财……孑然一身的自己,拿什么去抗衡这北狄王廷?又拿什么,去守护她的小公主?
“请母亲大人成全我们吧!”苏浅跪在了尔绵太后面前,郑重其事的行了大礼,“请将爱女托付于晚辈,晚辈以命起誓,一生一世,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