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激起民愤暴动,那位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的严御史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下官也可以将秦家族人无罪释放,这样的判决结果,就不会引起宗族的愤恨了,不是吗?”段云诩面不改色的说道。宗族势大,他不想螳臂挡车。
“本宫劝段大人,最好不要徇私枉法。”苏浅将“徇私枉法”四个字说得重重的,“若今日,司法得不到公正,段大人依旧要做好上京请罪的准备。”
苏浅话中的威胁之意,完全不掩饰。几乎就是很直白地告诉段云诩,这场审理,府衙必须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段云诩想到那公堂外那乌压压的宗族男丁们,一个个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干架的气势。
只觉得任重而路远啊!
苏浅可不管段允许怎么想,她对身旁的暮月轻点了下头,暮月心领神会,上前将手里捧着的大盒子交给段云诩。
“这是何物?”段云诩问道道。
还在记仇的暮月,毫不客气,“帮大人稳赢这场官司的东西。”
看着面前这位依旧没有消气的女史大人,段云诩觉得,兵围玉笙院的那天,他不该去凑热闹的。
看吧,这就是得罪女人的下场!
第104章
公堂之上,惊堂木响。
作为燕州最高行政公堂,伴着衙役威呼之下,正式升堂。
明镜高悬匾下,段云诩端坐正堂,只是今日不同往时,在正堂的两侧又设了位置。
左边坐的,是今日到达燕州的监察御史。右边做的,是燕王府王太妃和顺国夫人。
监察御史严良向来是个克己守礼,甚至有些迂腐守旧的人。他看着右侧的两个女人,微微皱起了眉。
“太妃娘娘,恕臣直言。”严御史毫不给情面的说道,“公堂之上,不该是女子来的地方。”
他知道燕王殿下现在年幼,王府之事向来是王太妃说了算,可封地政事,女人是不该干预的!
苏浅看着严御史,微微一笑,稳如泰山。“严大人或许不知,此案,燕王府也是苦主之一。”
“哦?”还有这事?
严御史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苏浅,却不再说什么。
随着刺史的一声“带犯人”,秦家那几十人被带上公堂,齐刷刷地跪在堂下。
惊堂木一响,段云诩望着台下之人,例行公事地问了,“堂下所跪何人。”
秦老族长和族人们自报家门,姓名之后,便是喊冤,求官府做主。
“如此说来,尔等确实对秦舒氏擅用了私刑?”段云诩问道。
“大人!”秦家请的状师姓秦,秦家本族,有举人功名在身。“何为私刑,秦家不过是在执行族规罢了。”
“族规?”段云诩讥讽,“害人性命的族规?尔等是不是忘了大年历明文规定禁止使用私刑?”
“大人这可不是私刑,”秦状师死咬着这个词不放,“不贞者,溺!这是燕州几百年来的约定俗成!是大家一直遵守和沿用的习俗。就问大人,不守贞洁的女子,该不该溺?”
此话说的铿锵有力,公堂外的百姓交头接耳,连连点头,这已经是他们所认知的常识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错。
“说的也对啊,不贞不洁之人死不足惜。”
“沉塘这族规,都几百年了,不见官府来管。”
“官府怎么还管别人家的家事?”
“不忠的女人就该淹死。”
……
就连上座之上的监察御史也微微点了下头,似乎对于这个是赞成的。
事态往不好的方向去了……
“哦?”女子轻柔的声音带着疑惑,引得循声望去。只见公堂另一边边的上座,白衣美人问了一句。“本宫竟不知,还有民俗能凌驾于王法之上的。”
“太妃娘娘,难道您觉得不贞者不该溺吗?舒氏乃寡孀,本就该为亡夫恪守贞洁。三从四德、贞顺温良是一个女人的本分和品德,您身为天家命妇,为天下人之楷模,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这话说得恭敬,却恶意满满,因为太子薨逝,燕王府中的人都是秦状师口中的“寡孀”。
这个秦状师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在提醒她,她们这些寡妇应该守本分,不该出现在这公堂之上。
看着对方的挑衅,静笙忿忿想起身,却被身边苏浅轻按住手。
苏浅嘴角轻扬起了笑意,温柔至极。却让旁边的暮月不禁为那人捏了把冷汗。
她家娘娘生气了……
第105章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眼高于顶,而持才傲物,把莽撞当傲骨,把不识进退当成不畏强权。
秦家请的状师,能说会道,巧舌如簧。滔滔不绝的辩论之下,死咬着沉塘是习俗,不是私刑,死咬着女子失德犯众怒,才会以惩小戒。
苏浅看着面前慷慨激昂的傲然书生,一直温婉地笑着,等他说完了,才开口,问了一句,“据本宫所知,秦状师的妻子,也是被沉塘的吧?”
秦状师顿了一下,脸上神色变得很难看。
“本宫听闻,秦状师与其妻恩爱有加,原本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只是三年前,她被秦家沉了塘……”
“娘娘!”秦状师打断了苏浅的话,“在下的旧事,与此案无关。”
苏浅看到,这书生眼中有藏不住的恨和痛。
当年,他应该很爱自己的妻子吧,所以那恨意才会如此的强烈。
“怎会无关呢?秦陈氏……也是被你秦家宗族沉塘的,听说当年你就在现场,亲眼看着她被浸了猪笼,活活淹死……”
“那是她该的!”秦状师红着眼睛,低吼道。“她不守妇道,她该的!”
“她该的?呵!”旁边的静笙一声冷笑,她的段位不如苏浅,喜怒都呈现在脸上,此时的她,脸上都是愤怒。
苏浅交给段云诩的那个盒子,里面的东西,静笙是看过的……“秦岙,你会后悔的!”
“顺国夫人,此话何意?”
“何意?”苏浅安抚着自家快炸毛的小公主,再看秦状师时,目光冷然,“今日秦状师支持沉塘这种“习俗”,那本宫不妨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
“雁江河底,埋了三年的礼物。”说罢,苏浅看向段云诩,“既然当事人就在这里,那就先审秦齐氏吧。”
听到“秦齐氏”三个字,秦岙目光一震,还没缓过来,就听到公堂之上的段刺史一声“将犯妇秦齐氏带上来。”
两名衙役押着一名犯人上来,只见,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夫人,一身素紫锦衣,修眉端鼻,虽不年轻了,但风韵犹存。
看到押上来的人,围观的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秦举人家的母亲吗?”
“确实是秦四婶子。”
“这是犯什么事儿了?怎么被抓了?”
……
要说这秦齐氏,在五大宗族中,是公认的能人儿。
秦家四伯去得早,留年轻的秦齐氏和幼小的儿子相依为命,所幸这秦齐氏善掌家理财,靠着丈夫楼下的商铺和自己的嫁妆铺子,将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将自己的儿子培养得非常优秀,年纪轻轻就得了举人老爷的功名。
五大宗之间说起这个人,无人不竖大拇指,都说她将来诰命加身之时指日可待。
而此时,她却像犯人一般,被衙役押了上来,手上甚至还戴着镣铐。
而秦齐氏身后,还有三个人,一同被押了上来,眼尖的人认出了他们。
秦齐氏身边的一个丫鬟,春堂药铺的老板,以及一个混混模样的男子。
秦岙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押上来时,整个人都懵了。震惊之际,只听到公堂之上,段云诩严厉的声音……
“犯妇秦齐氏,三年前诬陷儿媳,致使其被宗族沉塘。害人性命之罪,你可认?”
第106章
秦岙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围观的人群们,更是如炸开了锅一般。
“什么?!!!这怎么可能?!!!”
“四婶子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诬陷儿媳,害人性命?”
“四婶子对秦陈氏极好,当初秦陈氏犯下如此不堪之罪,被沉塘之时,四婶子还苦苦求情,求宗族饶秦陈氏一命……”
……
想当初,秦岙择偶之年,已经考取了秀才的功名,上门说亲的媒婆,把门槛都踩矮了三分。秦齐氏千挑百选,才选中了五大宗族中陈家的女儿陈氏。陈氏为人善良,惠外秀中,是个好姑娘。
小夫妻俩成亲后感情相当好,如蜜里调油。
可是后来,秦陈氏红杏出墙,被捉奸在床。秦家宗族依照族规将其沉了塘,以儆效尤。
秦齐氏因为儿媳的死,痛心疾首,甚至为此大病了一场,无人不道秦齐氏仁厚心慈。
可今天在公堂上,段刺史却说,当年是秦齐氏诬陷儿媳不贞,害人性命。
围观的群众都难以置信,就更别说秦岙了。
“大人!”秦岙气得涨红了脸,“家慈仁慈,绝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秦举人莫急,”段云诩气定神闲地打开公案上的一个大盒子,拿出了几张纸。“证人、证供、证物样样俱全,你还是先听听证人们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