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马车中的那个人起身,离开之前,只留给她一句话。
“远远的走,永远不要回来!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夜风仿若将声音吹散了,君念心头突然涌上一种恐慌。
她要失去她了,彻彻底底……
君念顾不得自己无力的身体,跌跌撞撞的爬到车门那边,看见那个身影上了马。
“表姐!”
那个人,向来疼惜她,往日只要她一唤,那人不管多忙,手上有多重要的事,都会停下来,来她的身边。
可这一次,那惊慌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再没有留住那人。
马蹄声起,君念看着那道刻在心上的身影,绝尘而去。
~~~~~~
君无忧回到燕王府时,天已微亮。下了马,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似的。
“呵!”
君无忧露出了一个无奈地讽笑,讽刺自己。
她笑自己犯贱!
明明那人根本就没有心!一直在算计她,连半分真心都不曾给她。
可她依旧不愿她死!
脑子里胡思乱想之际,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房中灯还亮着。
以至于她推开门,看到坐在桌案后面的苏浅时,一下乱了手脚。
“舅、舅母……”君无忧心虚地唤了一声苏浅。
苏浅此时正翻阅着手上的书,头也未抬,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坐吧。”
君无忧坐到了苏浅的对岸,想起自己做下的事,也不敢看苏浅的眼睛,如坐针毡。
“人送走了吗?”
苏浅开口,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却是让君无忧心头一跳。
“什么人?囡囡听不懂舅母在说什么。”君无忧硬着头皮回道。
翻阅着书籍的手,停了下来,苏浅抬眸,看了君无忧一眼。“你以为,没有本宫的允许,你能轻易换了那杯酒?”
那被被替换掉的鸩酒!
君无忧瞳孔猛然一怔,“舅母?!”
“你放心,本宫既已允许你将她救出去,自然不会迫害她。”苏浅似乎是看穿了君无忧的的心思,“不过,没有下次了。”
君无忧垂首沉默着,苏浅站起了身,离开时,只留下一句话。
“明日随你母亲回京吧,有些人……还是忘了好。”
玉笙院中,促织声声。
纺机运作着,纺梭在丝线间穿梭,织就一段锦绣。
两道身影并肩而坐,一个端庄秀雅,一个娇俏明媚。
“就这么轻易放过那个小丫头了?这可不像阿浅会做的事。”静笙踏着踏板,牵动着织机上的综线,综线上下交转,把经纱分成上下两层,形成一个织口。
苏浅执梭,从织口穿引纬纱,“君念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答不上来……”
“问题?”静笙不解地看着苏浅,“什么问题啊?”
执梭的手顿住了,“就是……若当日簪菻村中有你,我是不是也能够心无旁骛的下那一道命令?”
“原来阿浅在纠结这个啊!”静笙好笑。
“我想……我怕是做不到的……”苏浅自嘲地笑道,“说到底,我并不是一个圣人,疼痛落不到自己身上,感受不到其中的痛,若易地而处,我只怕做的比她更加狠绝。”
苏浅从不敢想象,若失去静笙,自己会怎样……
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进来禀报,有京城帝使到。
苏浅让人立即准备,迎接帝使。
那一日,从京城来了一道圣旨。
一道立君无忌为皇太孙的圣旨!
苏浅看着君无忌跪接了那一道圣旨,心里再清楚不过。
平静的日子,终是结束了。
京城……
那里有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更有永远斗不完的斗争!
帝都来的使臣,恭恭敬敬地转达了皇帝的口信。
皇帝要燕王府的众人即刻回京,皇太孙尽快入主东宫。
那座闭宫了十年的储宫,即将重新开启,静待着它的新主人……
第212章 琴袖X耿娘1
那一年,大荒。
天降饥年,市无赤米,流民四散,饿殍满地。
这便是耿娘当时见到的凉州!
她到达凉州时,灾情已经很严重了,已经到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地步。
人饿到了极点,是会吃人的!
饥荒之下,人性扭曲。她看见、听见了想多荒诞的奇闻,一个母亲把自己两岁的孩子煮了吃掉,有两家不忍心杀害自己的孩子,于是决定互相交换而食,甚至还有易妻而食的传说。
江北一带甚至还出现了一种屠肆,屠的不是三牲六畜,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她甚至听说,在黑市中,十斤小米可换一个年轻妇人,而一个能够读书认字的女孩,15斤小米就可以买到。
大荒之年,人命……廉价的可笑!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她遇见了她。
光秃秃的梧桐树,连树皮都被灾民啃食干净的枯木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跟一只疯狂的野狗抢食。
耿娘看着那骨瘦伶仃的身子,紧紧蜷缩着,任由野狗撕咬也不肯放开手中的那半块饼。
那个小女孩浑身是血,却还是拼命的将那沾着血的饼塞进嘴里。
强烈的求生欲,让人唏嘘。
可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在凶狠的野狗嘴下,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她看着那个小女孩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直到再也动不了。
十三岁的她,还没有到后面看破人命,铁石心肠的麻木。
手中的剑出鞘,锋利的剑,干净利落的刺穿了野狗的身子。
她漠然看着野狗断了气,甚至来不及呜咽,便倒在了小女孩的身上。耿娘收了剑,转身便要离开。
几乎不可查的微弱力道,拽住了她。
回首,一个低头,她便看见那只带着血的小手,攥住了她的衣摆。
“救我……”
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带着对生的渴望。
她不喜欢多管闲事,讨厌麻烦。
但是那一次,却鬼使神差的救了这个小女孩。
……
破败的山神庙中,年幼的小女孩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鼻间闻到的血腥气味,与梦中那些血淋淋的画面重合。
她又回到那个炼狱了吗?
那个活生生割肉离骨的炼狱,她被关在铁笼之中,亲眼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如同猪羊一样被割了喉,放了血,然后剥皮拆骨,称斤论两的卖……
小女孩惊慌的爬起来,想要逃。
“你醒了?”
少女变声期的声音有些嘶哑,如同猫爪抓磨石案。
小女孩惊慌的抬起头,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
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腰间佩剑。旁边是一句野狗的尸体,小女孩眼尖的看到,那是之前撕咬她的野狗。
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小女孩看着少女面无表情的刨出了野狗的脑子。
“你要干什么?”小女孩看着少女端着那血淋淋的脑子走过来,满脸都是防备。
少女回头瞥了一眼那条死去的狗,“那是条疯狗,你被它咬了,会得恐水症,会死的。”
“恐水症一旦发作,神仙难救。”耿娘看着小女孩,难得的开口解释道。“《肘后备急方》有载,治恐水,乃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
“什么意思?”太复杂的古文,小女孩听不懂。
“就是……”少女唇边勾起一个笑,像极了故事中吓唬小孩子的妖精。“我要拿这脑浆给你涂伤口。”
少女原本以为,对面会嫌弃的发出尖叫声。可那小小的姑娘,却是直直地看着她,问了一句,“那样的话,我就能活吗?”
她要活着!去找她的母亲,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抛弃她。
看着小女孩眼中是神情,少女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少女似乎从未将命这种东西,放在心里过,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作为一个死士,为主人而死,也是她的任务之一。
死在她剑下的人,也曾经苦苦哀求过,甚至跪着给她磕头,求她放过。可是这是第一次,她见到如此强烈的求生欲。
看着小女孩清粼粼的目光,她点了点头,“有一半的机会,你可以活。”
听到她这么说,小女孩毫不犹豫退去了自己的衣裳。
破庙燃着的火堆旁边,小女孩骨瘦如柴的身子上伤痕累累,少女坐在一旁,为她涂着“药”。
纤细的指尖,触碰过那些新伤旧伤,却在小女孩的背后顿了一下。
只见那瘦弱稚嫩的背上,有一个赤红的烙印。
“洪记屠肆”四个字,狰狞至极。
她曾经听说过,屠肆在收购猪羊之后,会在待宰的猪身上,烙上自家的印记。
这些印记,现在却烙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那一年,耿娘十三岁,琴袖七岁。
她们的相遇,并不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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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L星I]、[惜日]、[仔仔666]的打赏
没错,这一对,小狼崽子才是攻,耿娘她是受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补充一个小知识,恐水症就是狂犬病。
古人预防狂犬病,是杀了咬人的疯狗,用它的脑子敷伤口。这个方法看似很荒诞,但它是有科学依据的,疯狗的脑髓里有狂犬病毒,这也算是古代最早的狂犬病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