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买的?明天爸陪你们去换了,咱挑一把好的。说不定我们以后可弄个家族乐队呢!”
“哪有乐队全理吉它手的,”我哭笑不得,“是我想给童童送礼物,当然得花我的钱。童童现在还不会弹,这样的已经不错了。等他练会了,我再送他一把更好的。”
小妈还在厨房做菜,我悄悄地溜进厨房,站在门口,看着辛苦张罗生活的小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站门口干嘛?去陪陪客人!”
“好的,妈妈!”我把“小”字省去,叫了声“妈妈”。她愣了愣,回头望了我一眼,示意我出去。她应该有发觉我的怪异吧,平时我都是叫她“小妈”或“妈”的,绝不会用“妈妈”这个叠词。
菜快是齐了,小妈找出食盒,打包三份,让我和翔宇送到医院。老爸怕我和翔宇都走了,会冷落了客人,便说他去送。想着刚才在厨房涌上的那股怪异的情愫,我有些害怕,究竟害怕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我跟着爸爸出了门,借以逃避。
在医院大厅,我看到了李翔宇的爸爸,他正在前台问着什么,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接着便看见前台文员给他打了一串长长的单子——应该是住院费用详单吧。
走进病房,只见梁艳在一侧候着,正陪着李翔宇的妈妈聊天。
翔宇他妈今天的气色很好,好像不那么困倦了,只是头发相较来羊城前稀疏了很多。她把秀发绑成了一条辫子,再绕着脑袋盘了几圈,拢成锥形发髻,颇有几分古典美人的气质。眉毛也比平日浓黑些,好似画了眉影,嘴唇也透着淡彩。这应该是梁燕的杰作吧。
看见我,她朝我挥了挥手:“孩子,过来坐坐!最近怎么都不来看阿姨了,阿姨怪想你的。”
“快到年底了,公司挺忙的。”
“忙就好呀,忙才充实。不像我呀,只能整天呆在这病房里胡思乱想。”她又突然怅惘起来,“真是有点想念我那小儿子了,昨晚还梦见他和童童来看我。就站在那儿,”她指了指床,“你、翔宇、寰宇,还有童童,就提着行礼站在那儿。”
“妈,昨晚我们是来过的。寰宇和童童已经来广州了,现在正吃饭,一会儿就过来看你。”
“噢!”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梁燕急了,一脸焦躁,急急忙忙地把我拉出病房外,四处瞅了瞅没人,这才不安地说道:“阿鸿,这可怎么办,阿姨好像那里有问题了,”梁燕指了指脑袋,“白天明明和她说过童童和寰宇来过医院看她的,现在就忘了。她还以为自己做梦,出现幻觉呢。”
“你去照顾阿姨,我去问问洛琪。”
找到洛琪,把李翔宇妈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她并未吃惊,只是淡淡地说:“应该有做体部伽玛刀放射治疗吧,再加上化学药剂的作用,出现健忘,甚至暂时性失忆,也是有可能的。阿姨精神状态怎么样?”
“今天还好!”
“让她适当运动,吃点清淡的食物,这段时间一定要多注意提高她的免疫力。化疗虽然能杀死癌细胞,但也能杀死正常细胞。”
因为她要上夜班,不便久谈,我也便只好离去。
回到病房后,我又把洛琪的话转述给梁燕,她听了,这才稍稍安心。
送完饭,回到家里,我把李翔宇妈妈失忆的症状向李家两兄弟说了,两人当即沉默了。
就连饭桌上,两人也不言不语,气氛异常凝重。
晚饭过后,李翔宇把李寰宇叫到了我的房里,反锁住门,问道:“弟弟,你的想法呢?”
李寰宇沉默了,半晌,缓缓抬起头来:“你是想……”。
“落叶归根!我觉得是时候回去了。”李翔宇异常地冷静,“妈妈本来就想回去,但是医生说如果熬一熬,可能能够熬过明年六月。妈这是想等你高考完再走啊。可现在看来,要想熬到明年六月,可能有些难了。”
李寰宇阴沉着脸,没有回话。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妈妈这样熬着,不知道算不算活受罪?是不是该让妈痛痛快快地去了,才算解脱?有个名词叫做‘安乐死’,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想,这个词语既然被发明,就应该有它生长的土壤吧。”
“离过年还有多久?”如同他哥哥一样,李寰宇的神情沉着而冷静。
“还有二十三天,”我翻了翻日历,回答着。
“如果现在回去,妈妈能不能熬过农历年?”
我和李翔宇都沉默了,我们不是医生,也不是上帝,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呢?
“医生说,不作治疗,任癌细胞扩散的话,长则一月,短则十数日。”
“那就再熬些日子吧!年前肯定要把妈妈转回去的。落叶总要归根,不能等人凉了后才往家里拉,人走魂没走,那怎么行?妈那么信佛道,肯定会信人有魂魄,我们还是按着她的意愿来吧。”
是的,他妈大抵是信迷信的,不然就不会说出临死要抓新钱,不想在阴司受苦受累这番话。
虽然李翔宇比我小,虽然李寰宇更小,可我总觉得他们要比我成熟,遇事比我冷静,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本该如花绽放的年纪,他们却早早地结成了苦涩的枳。造化弄人,幸或不幸?
只是,这个家真的是他们说了算吗?
第七十五章 借据
是的,这个家,他们说了不错!不然李翔宇的爸爸就不会说出那句“我还没有死”!
对的,他还没有死,所以轮不到李翔宇做主。
事情是这样的。
那晚,童童和李寰宇换回翔宇爸和姨,在医院值夜。我因为肚子有点不舒服,便没有前去——事实上,李翔宇也并不希望我去医院看他妈,况且李翔宇也没去,我自然是想粘着他了。
我们在卧房里画着素描,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接着便是李翔宇爸爸那粗犷的嗓门:“老张,我们聊一聊!”
那语气中缺乏几分谦和,多了几分生硬。我和李翔宇顿觉不妙,打开门房,透过门缝,偷偷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只见李翔宇爸、童童妈坐在我爸的正对面,他们的面前搁着一张长长的清单。这应该就是我今天看见的那张。
“这账单怎么回事?我今天去结账,医院说已经每天按日结清了。来这边就已经够麻烦你们了,还怎么好意思让你来结账。我刚看了下总账单,居然有十一万多,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李翔宇爸爸面有难色,愠而不怒,可能是有些伤了自尊,但却又不能拂了对方的一番好意吧。
“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从没把翔宇当过外人——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儿子的妈妈有病,我尽点心意,那是应该的。”爸爸一脸和气。显然,他并不知道他触犯了翔宇爸爸的忌讳。
“我们从没想过卖儿子,”他打开皮包,拿出一沓现金,又把我之前给童童爸的那张银行卡拿了出来,“这里是二万五千块现金,这卡里有六万块,你先拿着。不够的部分我再凑,凑不到的话,我就打借条。”
爸爸的脸色终于变了,敛声屏气,思索良久,收了银行卡,退回现金:“老李,我也从没想过要买你们家的儿子!谁家的孩子都金贵,肯定是买不起的。我知道,你家肯定是不同意两个孩子在一起的,这一点,我家儿子也很清楚。我去湖南找你们之前就问过我儿子,我问他,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你还希望我去吗?他说,他希望我去。他说,就算他不能和翔宇在一起,也希望我把翔宇当成是我的亲儿子——不是因为他跟你家翔宇在一起了,翔宇才是我的儿子;而是因为他的名字叫李翔宇,他就是我的儿子!”
爸爸说得颇为动人,感人肺腑,连我都为之感动,泪水湿了眼眶。
李翔宇环住我的脖子,深情地望着我,吻了上来,吻完还舔舔嘴唇,压低声音说:“宝贝,谢谢你这么爱我,不管未来如何,我定会此生不忘的。亲人也好,爱人也罢,不管是何种身份,我都想陪你这一生。”
“永不相问,永不相忘!”望着他,我笑了。
李翔宇的爸爸愣了,他没想到别人的父亲居然有这么博大的胸怀,他甚至开始有些自责,自责自己的“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他咬了咬嘴唇:“亲兄弟,明算账。这样糊里糊涂是不好的。是的,你们是一番好意,你们可能也不在乎这点小钱,可是对于接受者的我们来说,会心有不安。把关系变成施予者与接受者,这对于两个孩子并不公平。”
“没能考虑到你们的立场,是我思虑欠周了。那就这样吧,就当我借给你们的,等你们有钱了再还。这卡,你也先拿回去,”爸爸把卡推到李翔宇爸的面前,“嫂夫人还在医院,花钱的地方还多。这以后我也不帮你们结账了,有什么困难,你再让翔宇或阿鸿和我说声就行。咱不是亲家,胜似亲家,谁叫翔宇是咱两家的儿子呢!你放心,我绝不是嘴上说说,我怎么待阿鸿的,就一定会怎么待翔宇。”
“能这么看得起我儿子,我真是感激涕零。口说无凭,我还是立张字据吧。”
“立什么字据呀,这就太见外了!”
“要的,要的!”李翔宇爸和童童妈异口同声地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