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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往事 完结+番外 (夏隙)


  “六年级毕业就没念了,那时候父亲病重,全家人都得在跟前儿伺候着。但也挺好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个学校,那里面的教员一个个儿的,贼拉势力!中国的教员也是,就会打中国的学生,舔着脸给那帮小日本鬼子舔屁|眼──”
  “住口!”大喝一声,看他吓了一跳,方皱眉,缓声道,“这里是警署,隔墙有耳,来来往往都是日本人,你再嚷嚷,马上就有人把你给枪毙咯!”看他撅着嘴,还一脸不服气,跟个小孩儿没两样,便把他当儿子教训,“再有,看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小小年纪满嘴粗言,好的你咋不学学?”
  “反正我就是烦他们。”
  “你再烦他们,现在也是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看他又要急辩,忍不住拿话刺儿他,“我也是给日本人做工的,你是不是也烦我啊?”
  “那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虎着脸继续说他,“你这话在我这说说行,我能装没听见,这要是换个人,人家能因为你年纪小就不追究?”伸手给他个脑瓜崩,“傻小子,长点儿心吧。”
  他眼圈慢慢红了,垂下头去,暗自嘟囔道:“我就是缺心眼儿。”
  “知道缺心眼儿就补补,”我说,瞅他这可怜巴巴的小样也不由心软,“你还小,不爱去上学,好歹也得学点东西,你这年纪学东西还快,可别到了我这岁数……”说着暗暗叹气,“以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让你读书的事儿。这么着吧,你每天晚上和依宁一起学俄语,也算个手艺,以后万一进个文教部当翻译啥的呢。你姐姐会俄语,基础也好,你应该也会吧?正好能跟上依宁的进度,你俩一起还能做个伴儿,省的她一天天就知道往外跑出去玩,比个臭小子还疯。”
  佟青竹傻了似的,呆愣愣地瞅了我一会儿,扑朔扑朔往下掉眼泪儿。我正要笑话他,他一个箭步爬上桌子朝老子扑上来:“老爷我爱死您了!您是世界上第一大好人!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他好歹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伙子了,这一扑不像依宁那般撒娇,反倒是饿虎扑食般,咣当一声椅子向后倒去,我俩叠着跌在地上。
  老子的后腰和后脖颈给硌着了,生疼,略微转下头,发觉转不过去,给硌扭筋了!这把我气得,咬牙切齿。
  他手忙脚乱爬起来,手足无措,但还记得过来拉我一把。我梗着脖子,瞪着他磨牙根儿,一手捂着后脖颈:“你他妈找死是不?”
  “老爷,您没事儿吧?”
  “老子像没事儿吗?毛毛躁躁成什么样子!滚出去找个药店买瓶活络油去!没个眼力见儿!”
  他把椅子扶好,又给我安置在椅子上,说了句“您等等”,便跑了出去买药。
  我坐椅子上干瞪眼,心里早把这臭小子骂了个遍。
  佟青竹帮我抹了活络油,回刘国卿那儿便晚了。佟青竹对刘先生是没有半点儿心眼儿可言的,于是第二日就给我带来了“刘先生关切的问候”。
  且不说有多丢脸,这种事儿是随便张扬的吗?昨儿晚上回去,我可是被太太笑话了大半宿!
  佟青竹又道:“刘先生说他已经完全好了,清明的时候想和您一块儿去扫墓,让我来问问您。”  
作者有话要说:  老依携一溜儿晚辈以及晚辈的各个亲戚祝大家新年快乐,羊年大吉~!!!!!!!!>3<

☆、第六十三章

  这个请求自然是要回绝的。那天可不是单纯的扫墓,还要探探邹绳祖的口风和找找那个神秘的大块头。尤其是大块头,那一大片神秘的墓葬,还有他隐晦的回答,让人不好奇都难。
  佟青竹回去说了,却再没回复。刘国卿伤好后上班,也一如既往地窝在办公室里,只在午饭时和我一起,且未提清明之事。
  此事作为一个小插曲暂且搁置。等到清明这天,我和邹绳祖都起了个大早,太太原先的意思也是要跟着的,但我要她看好那几个叨咕了好几次要去踏青的不省心的小崽子们。光靠佟青竹一人,我是断然不会相信他的,他本身还是个半大不小的人儿,只会和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沆瀣一气,帮他们瞒骗,这事儿他又不是没干过。 
  太太有些不乐意,她对公公还是极尊敬的,年年忌日都会和我前去祭拜。从前是我嫌清明祭祖的人忒多,便不去,今年说去了,还是和邹老板一起,她不乐意也是正常的。
  我想着回来给她买点漂亮的首饰哄哄,转念想到身边就有一只满身绫罗绸缎的肥羊,就把主意打到了邹绳祖身上。
  跟邹老板拐弯抹角地说了,他有些哭笑不得:“你个混蛋玩意儿要讨媳妇儿欢心便罢了,居然拿我开涮,你好意思吗?”
  前面开车的张师傅也略略动了动耳朵。
  今儿是开我家车出来的。本来两个开车师傅,如今只留下了这个后被塞进来的姓张的,另一个自个儿请辞了。成田这般动作可谓明目张胆,而老子只能忍。
  我们出门前,太太先乘着轿子,排场张扬地应商务部执行部长家许太太的邀约去打牌,走之前都没跟我说一个字儿。
  为这点小事,她闹脾气,我一老爷们儿不能也跟着犯倔,却是让邹大老板平白看了笑话。
  我厚着脸皮道:“要换了别人我还不开这口呢。”
  “合着你这是给我面子?”不知是笑是恼,他反呛道,“之前给过你多少料子?先是装清高不要,后来收了又不见你穿过,你该不是穿一套扔一套吧?”
  我说道:“瞅瞅你这一脸小心眼儿的样儿,爱给给,不给拉到!”
  “成,几匹料子的事儿,爷还送得起,”他松口,却在下一句转折,“都给你绛紫色的,我就爱看你穿这个色儿。”
  从他说过绛紫色衬我后,我也穿过几次,但没在他面前穿过,没想到他还念着这茬,遂说道:“那是给我家太太的,你挑点儿亮堂点儿的色儿,或者端庄些的,红的绿的白的黑的什么的,正经点儿的,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骂了句“就你挑”,便不再说了。
  到了东陵,我让张师傅先回去,晚上吃过晚饭再来接我们。
  我和张师傅在后视镜里眼神对在了一起,他眼下平板无波,就像最平常最普通的大户的汽车夫那样,点头应了。
  纵使心照不宣,面子的事还是要做足的。
  这次到的正是墓园的门口,张师傅把纸钱供果卸了下来,要给我们搬进去,被我不着痕迹地拦下了,自个儿动手拿了东西。
  他从善如流,打声招呼上了车。看车开走,开的远了,才对邹绳祖道:“走吧。”
  邹绳祖皱着眉:“这人......”
  佟青竹都能看出来的,他看不出才怪。尤其这姓张的现在更是不加掩饰。
  我说道:“小绊子,不必在意。”
  这片墓地是依家的家族墓地。每一位长者下葬时都会在墓碑后面种上一棵松树,取“万古长青”之意。现下放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
  记得我小时候,这里还有专门守墓的,活计轻松极了,管着四个伙计,平日里督促他们定期除草除尘、打扫香炉,整理腐烂发霉的鲜花供果等,待有人要来祭祖,提前备好贡品即可。
  但不知从何时起,就没人守墓了,不知是走了还是死了。
  阿玛的墓没按照顺序入葬,反而选了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墓碑也不如先祖那般繁复,简简单单地刻着姓名、表字和生卒年月,便没有了。
  墓碑后面的松树已完全长成。在它还是一棵小树苗时,是我填下的第一簸土。
  摆上一对儿白玉狮子,头部相对,中间放上小香炉,旁边再摆上些象征富贵的装饰物,瓜果梨桃都供在了盘子里,还有几块阿玛生前最爱吃的小糕点,也装进了碗里,又拿了两坛子高粱酒,林林总总,不消片刻,小石桌便满满当当。
  邹绳祖搭了几把手,细心地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抹干净了石桌和墓碑。帕子沾上了灰土,变得灰头土脸,他也没有在意。
  一边开酒盖子一边冲他笑:“看你这般熟练,真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什么?”
  “自然是没想到你会做这些琐事。”
  他不以为然道:“这种事要是都不会,那不成傻子了?”
  我一本正经回道:“对呀,所以没想到哇。”
  他先怔了下,立刻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气鼓鼓地:“你说什么玩意儿呢?!”
  他这般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反应逗得老子哈哈大笑,灌了口给阿玛带的酒,剩下的都来回浇在了墓碑面前的土地上。
  邹绳祖气哼哼的,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装大爷。
  洒完一壶酒,酒壶刚撂下,蓦地从后面的松树上窜下来一只灰褐色胖乎乎的小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鼓着腮帮子的松鼠。
  小松鼠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灵巧地窜到浸满酒水的地方,见我看他,也不怕人,尾巴一动,又跑到桌子上去抱着酒壶不撒手。
  就怕他撞到桌子上的东西,如此看来竟是个鼠中酒鬼。小家伙虎头虎脑,似是极有灵性,脑袋探进空空的酒壶,不一会儿退了出来,很是失落,大尾巴都不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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