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煜轻抚了一下他干裂的嘴唇,道:“莫要说话。”白泽芝眉头松开。兰煜移开手,从盔甲内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拨开塞子,拿出一颗墨色药丸,塞入白泽芝嘴里。
白泽芝只觉得身体越发轻飘,右臂的疼痛似不如方才,肩背处的疼痛已盖过身上其他伤处的疼痛。眼皮沉重地如大山压下,眼前浮现母亲温婉的脸庞,芙蕖倾国的容颜。是回光返照吗?不!白泽芝用力咬了一下牙,混着药香,血腥味弥漫在唇里,他睁开了眼睛。越过兰煜的盔甲,白泽芝看到不远处骑在大宛马上金黄色盔甲的男子,周围的一切变得依稀,在身后无数火把照映下,那人如此闪耀,冷峻的脸部线条,深邃而幽蓝的眼睛。白泽芝睁了两下眼,最后不敌失血的乏力,沉沉地闭上眼。
其冽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盔甲下的小脸苍白而狼狈,眼睛看过来的那一刻却带着那么纯真的倔强。
“这小可怜倒是有几分姿色,难怪兰煜如此紧张。”其冽身后的国师岳长明轻轻笑道。
“小可怜?”其澜白了他一眼,讥讽一笑,“以寡敌众,杀了几千兵士,还有方才那饥肠辘辘的野狼?本王倒是希望莫桑能多几个这样的小可怜出来!”
岳长明轻咳一声,抬眼看了一下其冽。
其冽冷眼扫了一下其澜:“不得鲁莽。”
其澜拽了拽缰绳,没了气焰。其实其澜并不是个鲁莽的人,深沉内敛的时候比其冽都冷静。只是这一次上战场,看着阵队威严,难免心潮震撼,激扬万千。不扬则已,一扬就扬过了。其澜心虚地瞥了一眼岳长明,那人目光镇定,俨然没有战败的颓废。要不是自己,这仗九成是要胜的。
岳长明感觉到其澜偷瞄的那两眼,心里不动声色。他看着墨色天际,脸上平静得很。白蕴翰,你等着!
其冽手一挥。
“返!”侍卫在身边一吼。
莫桑兵士返国。
兰煜将白泽芝抱上马背,回首看了周遭:“燓厦兵士不论生死拉回国境!”
“是!”身后郑重而坚定的吼声。
“夜鵟,找夜鹫,带回去。”兰煜说完,又伸手弹出一丸。
夜鵟伸手接住药丸,抱手一拱:“谢王爷!”转身离开。
兰煜用披风将白泽芝裹住,单手一扯缰绳,飞奔军营。
天际微明,燓厦军营,白将军站在主营外负手远望。一骑黑色飞奔进营。白将军疾步走上前。
兰煜抱着白泽芝跃下马:“薄言!”
白将军走上前,看着伤痕累累的白泽芝,心里一沉。
“大将军勿要担心,泽芝不会有事!”兰煜看到白将军眼里的沉郁,便简单一句安慰,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薄大夫在帐里。”白将军心里稍微一松,冷静下来,步履稳健,走在兰煜前面。
两人直奔薄言帐房,白将军挑帘,兰煜进账一吼:“薄言!”薄言从内帐步出,拂了拂月牙白衫,神色沉静安然,后面跟着个小弟子木蓝。薄言稍稍侧身示意兰煜进内帐。兰煜走进内帐,将白泽芝放在榻上,让到一边。白将军站在兰煜旁边,看着自己儿子毫无血色的脸庞,手紧攥了几下。
薄言上前,探了探脉相,眼睛从脸庞到身上细细扫过,一会儿收起探脉的手,查看白泽芝身上的伤口。随后,他起身,吩咐了木蓝几句。木蓝点头离开。兰煜看薄言神色,白泽芝应是没有大碍,心里稍稍松下,转眼看向白将军。白将军脸部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是难抑疼惜之色。
薄言拿着药箱走过来,面对兰煜皱了皱眉头:“不要杵在这里,去打理干净再进我的帐房。”
兰煜笑道:“好好好!泽芝就交给你了。”
白将军虽觉得两人说话有些不妥,却没有露出丝毫异色,毕竟这位王爷跟别个王爷不太一样。他又看了一眼泽芝。
“去做你的事吧,泽芝醒来还要些时辰的。”薄言看着兰煜的倦容,软下声音,轻推了他一把。
“好,”兰煜淡笑,“我叫些好使的侍卫在帐外候着,若用着就喊一声。”
薄言点头。
兰煜和白将军刚要出去,木蓝端着一盆黑色药汁走进来,放到榻边。
“除衣。”薄言打开药箱吩咐道,木蓝点头......
兰煜挑挑眉,和白将军走出帐外。
“明日启程回京,王爷......”白将军站在帐外说道。
“大将军且先行,本王待泽芝养上几日再回。”兰煜看着天边即将露出的太阳,周围云彩晕染上红色。
白将军布满血丝的眼睛泛着淡淡笑容:“多谢王爷。”
“大将军客气了,”兰煜回头看了一眼薄言的帐房,“泽芝与本王是莫逆之交。”
“将军!”宋允翼和霍庭礼疾步上前,脸上满满的担忧。
“没事。”白将军伸手,“薄大夫在诊治,没有大碍。”
宋允翼和霍庭礼松了一口气。
“宋将军,清点伤亡兵士。”白将军拍了拍宋允翼肩膀,“屯守驻地。”
“是!”宋允翼抱拳。宋将军长年驻守在溱水关,别人向往在繁华的地方生活,而他却喜欢这片自由的荒漠,并不觉得辛苦。
“霍将军,休息一日准备启程回京。”白将军扫了一眼军营。
霍庭礼眼色一暗,却答道:“是!”
在芜泱山南,战死的兵士排列在柴堆上,后面整整齐齐的列队低头沉默。
宋允翼手一挥,侍卫将火把扔进柴堆,柴火燃起。兵士拿起碗,列首的兵士扛起一大坛酒,从头至尾倒上酒。
白将军举起手里一碗酒,神色肃穆仰天高喊:“愿燓厦安宁!”手一倾,酒洒一圈。
“愿燓厦安宁!”众将士洒酒。
深沉的号角声吹响,如同呜咽声游荡在芜泱山下......
☆、第4章
兰煜走进自己帐房。
夜鵟起身:“王爷。”
夜鹫挣扎着要起身,兰煜见状摆了摆手:“不必。”
“木蓝来看过,只是刀伤、抓伤,并无大碍。”夜鵟说道。
兰煜点了点头,到边榻旁椅子坐下,仔细查看了一下夜鹫的伤势,七七八八十几处伤,却不致命。
“夜鹫,”兰煜开口,“回庄子修养一阵,要什么药材尽管叫帐房去采办。”
“属下......”夜鹫眉头一揪,虽尽力在骠骑将军身边护卫,却也刀剑无眼,再后来被围攻,两人被冲散了,难不成他......
“白将军没事,”兰煜看到夜鹫眼里的哀伤,便说,“许你一个月养伤,伤好之后,本王有另外事情交代你去办。”兰煜想起那个金色铠甲的莫桑帝王,眼里闪现几分狠戾。
“是,属下遵命!”夜鹫抱拳。
兰煜眼里的狠戾转眼消逝,低头思索一下道:“夜鵟,你同夜鹫一起回庄,一月后本王会将任务通知你们。”
“是!”夜鵟欣喜。自从开始出任务,夜鵟与夜鹫相互不离,此间的默契是他人无法比拟的。
“通知夜隼夜枭夜鹞夜鸢到位。”兰煜起身。
“是!”夜鵟低头答道。
兰煜刚想出帐去找薄言,脚步却停下,低头闻了闻身上,闷沉的灰土味里夹杂着盔甲的铁臭,还有干化的血腥臭。他笑道:“不闻则已,一闻,哈,果真是臭啊!”夜鹫和夜鵟莫名地看着自家狂放不羁的王爷如此作为,相视一下。
“来人!”兰煜拍了拍手。
帐帘一掀,侍卫手一拱:“将军!”
“沐浴伺候。”兰煜说完大步朝内帐走去。
“是!”侍卫退下。
一刻之后,兰煜出现在薄言帐房。薄言正在药柜前抓药,兰煜径直走进内帐。白泽芝还没有醒,身上和脸上都被清理了一下,没有了回来时的狼狈脏乱。胸前、肩膀和手臂上绑着白色棉纱。
兰煜打量了许久之后,皱了一下眉头道:“还没醒吗?”
薄言在外账药柜前抬了一下眼皮,没有答话,打开一个格,捏过两三片土黄色骨碎补,回手一推关上。
“薄言,”兰煜又喊了一声,“夜鹫都醒了,泽芝怎么还没醒?”
薄言神色淡淡,打开一格,捏过一撮鹿含草,又回手推上。
兰煜走出内帐,站到薄言面前,低头看着他:“他到底怎样了?”
薄言又抬一下眼,清秀的眼睛扫过他的眉眼,尽是担忧。他垂下眼眸,将放着药材的纸三两下折一折,递给木蓝。木蓝下去煎药。薄言转身走到铜盆边,洗了个手。
“这么多伤口,你还是期望他暂时别醒的好。”薄言一边缓缓擦拭着手,一边淡淡地说。
兰煜一听,眉头一紧。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薄言看着兰煜紧蹙的眉头淡笑,只那么一瞬间,便一个转身,“我饿了。”
“传膳。”兰煜笑道,“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我也是饿得很。”
薄言依旧那么清清淡淡的神色,兰煜在几个好友之间一直自称用“我”,不用“本王”,这点让他甘愿为他所用,以好友的姿态。薄言到小方桌边跪坐,小方桌上放着一只红泥小炉,炉里的小炭温温地燃着,上面放着烫酒壶。薄言伸手取出壶内酒杯,兰煜在对面坐下,拿过两只白瓷小盅摆上。薄言斟上两杯,将酒杯放回烫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