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生日那天邂逅,如果不是文石缺少一个模特,如果不是给秋秋打去了一个电话,他就不会有机会了解到,在这张相似的五官之后,到底住着怎样的一个人。
他想所谓缘分,就是如此了。
刚吃过晚饭,被淋成落汤鸡的万东总算回来了。
年莫找出毛巾递给他,听他抱怨突变的天气:“这雨也忒大了!雨伞压根不顶用!”说完狠狠地抹了把脸,拎起被浇湿的衣摆对柯明远说,“我劝你今晚就歇这儿吧,这天恐怕不好开车,我从地铁口出来看到好几起事故。”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年莫也不放心了:“那就别走了。”
柯明远环视了客厅,打量着那窄小的双人沙发,苦笑着说:“睡不下吧。”
万东从毛巾里露出两只眼,大大咧咧地说:“睡沙发干啥啊,年莫屋里那双人床,你们挤挤不就得了。”
柯明远苦恼地照了下镜子。
他刚洗完澡,身上穿着年莫的衣服,睡裤就是条纯黑的倒没什么,偏偏衣服上印了个夸张的卡通鬼脸,那脸上的三条黑线完美体现了柯明远的心情。
从年莫手里接过这套睡衣时,柯明远委婉地提出过抗议,问有没有稍微别那么“青春”的款式。他当真还在衣柜里翻了翻,答案是没有。
柯明远硬着头皮打开卫生间的门,迎头遇上万东端了盒东西往里走,看到他时整张脸都扭曲了:“哎哟,哥,您这一身……哈哈,棒,帅!”
“吃什么呢。”柯明远双手交叉着挡住胸口的图案,冷着脸问道。
万东乐滋滋地斜了斜碗:“冰箱里有剩的鸡腿,我就吃个宵夜。”
早知道晚上应该吃光的,柯明远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拍拍他的肩:“好好吃,别噎着。”
万东留下一路响亮的笑声进屋去了。
年莫背对着房门站在窗边,听到推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说:“还行啊,挺合身的。”
柯明远本就不比年莫高多少,穿同一套睡衣自然不会嫌小,他在乎的根本不是尺码的问题。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等年莫洗完出来,柯明远正坐在书桌前,手臂搭在椅背后,聚精会神地望着桌面。桌上放着他上次给年莫画的“传家宝”,他听到年莫推门进来,就问:“喜欢吗?”
年莫愣神,接着明白过来他指的是画:“嗯。”
“既然喜欢,”柯明远抬头微笑着对他说,“下次再给你画,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顾忌万东在隔壁,柯明远说得很小声,句端的好字像是鹅毛轻轻地拂过耳廓。年莫觉得耳朵发烫,慌张地点了头,就背过身去整理床铺。
也没什么可整理的,只不过多拿了个枕头出来。
柯明远看这床也不算大,睡两个男人虽说没问题,但睡上他们,恐怕会出问题:“我还是去客厅睡吧,给我床被子就好。”
年莫搬出来没多久,唯一的被子还是在超市买的,柯明远这会儿问他要,他还真变不出来:“没有了……要不我去跟东子睡?”
万东咬着鸡腿的笑脸浮现在眼前,柯明远甩了甩头:“算了,别这么麻烦。”
柯明远往床边睡了点,闻到年莫身上有和自己同样的沐浴露香味,感觉万东的脸变得可亲了很多。
“你真的没事了?”柯明远在黑暗中问道。
年莫的声音就在枕边,听起来格外悦耳:“嗯,很奇怪的,比我想像中要恢复得快。反正我也不指望她能醒悟什么,只要她以后每年记得去看看外婆就够了。”
非常理智的思路,不过柯明远却有点心疼:“话说回来,既然你反正都想读书,为什么高中毕业后不去上大学?就算外婆不出学费,也有办法解决的。”
年莫翻了个身,面朝着柯明远说:“说了你别笑。我那时候以为早点赚钱,让外婆过上好日子,她就能开心了。”
柯明远也翻过身,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年莫的双眸在雨夜里也亮亮的。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把对方的头发:“后悔过吗?”
这种程度的亲昵,于年莫而言已经不陌生,他想了想回答道:“算不上后悔,只是有点遗憾,不过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都说人要向前看吗?现在我已经很知足了,”想到这里,年莫在被窝里轻笑了几声,“柯明远,我运气好像变好了。”
柯明远指尖的动作稍顿,他克制住想抱紧年莫的冲动:“以后会更好的。”
年莫想了想,也附和道:“嗯,一定会的。”
☆、第 24 章
柯明远洗完澡出来,看见年莫睡眼惺忪地站在客厅里。
“原来你早上也洗澡的啊。”年莫醒来时发现被窝里少了个人,出来看才听到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了水声。
柯明远脸色微妙地点点头。他昨晚做了个梦。梦里灯光幽暗,年莫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低下头,就看到一片绮丽的风光。
醒来时他借着窗外的光线,看清了罪魁祸首的样子。年莫在飞机上靠过来时,柯明远只觉得可爱,这次一起睡了,才发现这实在太引人犯罪。
年莫不知何时已经没睡在自己的枕头上,而是滑到了两个枕头之间,脸贴着柯明远的肩膀,蜷缩着身子,双腿微微弯曲着抵住柯明远的膝盖。
近在脸侧的呼吸声均匀而平衡,被窝里两个人的体温重合在一起,让敏感的神经更加升温,柯明远发现那个春梦的后效,比过喉的烈酒还要来得厉害,刹那间就能侵入骨髓。
在最后一丝理智断线之前,他蹑手蹑脚地翻身下了床,开了门就直冲卫生间,好不容易平息了身体的焦躁后出来,看到始作俑者一脸的无辜,只能含糊地应了声敷衍过去。
本来照他的打算,周末还想跟年莫再腻一天,可这么一来他却有了点做贼心虚的尴尬,还好很快柯家打来了电话,叫他回去吃早饭。
柯明远进家门时已经快九点了,他刚把行李交给等在门口的佣人,坐在餐桌那儿的柯信平就一抖报纸来了招先发制人:“回来也不知道主动回家看爸妈。”
柯信平为人向来严肃,一年里难得温柔几次,柯明远早就习惯了,反正不等他说话,自然就会有人帮腔。
“昨晚有台风呀,你要儿子怎么回来。他不是打过电话报告了吗?”蒋欣雪瞪了丈夫一眼,盛了碗粥放到儿子面前,悄声说,“你的画展办成功了,你爸高兴,准备了个礼物,憋了一天还没送得出去,所以才一大早把你叫回来。”
被妻子戳穿了惊喜,柯信平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角,嫌弃地扔了把车钥匙过去:“我哪有很高兴,是你说想给他换辆车,我才去买的。”
老年傲娇的心口不一在一句话里展露无遗,柯明远先往柯信平碟子里夹了个他最爱的小笼包,才收下钥匙说:“谢谢爸妈。”
有了小笼包的助攻,柯信平的脸色顿时好看不少。他最近事务繁忙,儿子的画展只去了S市本地的那场,询问了一番外地的开展情况后,又打听起了画廊的经营情况。听柯明远说一切运作良好,新签的几个画家和摄影师都还不错,他才勉强颔首赞许:“那你的个人问题什么时候解决?”
柯明远咬着喝粥的勺子,求救般望向蒋欣雪,谁料当妈的也和颜悦色地附和:“是啊,你这种情况我们又没办法介绍别家的女儿,下个月就满二十六了,不小啦。”
早在上大学的时候,柯明远就跟家里出了柜。好在他幼年差点夭折,长大后父母也依然对他宠溺有加,这种放在寻常人家要闹个天翻地覆的事,也就挨了柯信平一顿打就过去了。
“几个月前就说有看中的人了,到现在也没个眉目,肯定是没认真行动!”柯信平提起这茬,又开始数落起儿子来。
柯明远心想你知道什么啊昨晚我们都睡一起了,虽然只是单纯的睡一起而已,不过这种进展就不必向家里报备了:“总要留点时间让别人接受啊。”
柯信平还想叮嘱几句,粗枝大叶的他到底比不过妻子的善解人意,蒋欣雪见儿子提到这事时,眼里的笑意都温柔了许多,不禁问:“这么认真啊,肯定是很好的人吧?”
很好吗?或许在有些人眼里算不上。没过试用期的职场新人,手里没多少积蓄,还有那一言难尽的身世。如果把年莫的人生写成一张简历摆到台面上,好像除了让人赏心悦目的外貌以外,就没有什么能打上高分了,仿佛路边的野草一样,长得再好看也难以吸引更多的关注。
“对啊,很好,”柯明远轻轻地说,“他身上有一股劲,不论遇到多糟的状况,都不会被打倒,我很敬佩他这一点。”
乍看之下像一株无依无靠的小草,一不留神就会被人踩在脚下。可实际上,他却是一棵坚韧的青竹,就算风雪重重压在肩头,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掉,可到了最后,竹子总是能抖掉肩头的磨难,再一次笔直地站起来。
柯信平和妻子互看了几眼,双双放下心来。搞艺术的多少在人眼里都有点不正经的意思,他们一直担心柯明远在这行里浸久了,哪天就带回来个惊世骇俗的对象来。这下柯明远虽然没有详说,但至少听上去还可以接受。